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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582)

“爷明日便要去上朝?”她清楚地意识到他的用意,故而不由自主地有些不安。

而她却只能说:“可爷的伤势……”

和珅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夫人。”他俊朗平和的眉眼间似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语气仍如春风般和煦温暖:“既等来了这东风,便一日也不宜再耽搁了。”

听他将他阿玛当年之死的蹊跷比作为‘东风’,显是理智到了极致,是不掺和一丝情绪在的,原本张口欲再言的冯霁雯,不由地止住了。

道理她都懂,她自然是无比迫切地想要结束这一切,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可‘事到临头’她担心的事情却有很多,往细说她担心他的身体,往大了谈是担心周遭的一切不复存在,担心这一步一旦迈出去便再也收不回,再没有一丝活路——

而往自私了讲,却是怕……再不能与他长相厮守了。

此时此刻,她忽然就显现出了一个小女人才有的畏手畏脚的姿态来——她怕死,更怕他死。

她甚至有了一刻的退缩。

可也仅仅只是一刻而已。

“我相信邪不胜正。”憋了好半天,最终她攥紧了手,踌躇满志地说道。

和珅险些被她一本正经给自己打气的模样逗笑。

他确实也笑了。

却是笑着说:“即便邪能胜正,咱们也不见得便是这‘正’——夫人还是莫往你我脸上贴金的好。”

同样是为了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与景仁宫相较之下,他也称不上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好人。

而生死存亡之际,更利于放手一搏的并非权势背景,而是孤注一掷的手段——

恰巧,这些年来他旁的没学会太多,净琢磨着以何种手段同这浑噩浊世相处了。

所以,胜算他多少有几分。

余下的几分,有一份这大好的日子还远远没有同她过够的心态,也就足以填补了。

……

翌日,和珅带伤上朝。

知道的自然是听说了他在宝华楼前被刺伤了手臂,可不知道的却是忍不住怀疑他伤着的是不是脑袋——

只因其今日上朝跪奏的竟是与钮钴禄常保有关之事。

钮钴禄常保?

那是哪个?

不少臣子听着这个名字只觉得耳生地很,即便是有些资历的老臣也要犯一会儿愣才能反应得过来——哦,钮钴禄常保啊?不会是那个正直的过了头,总板着副面孔不说话,一说话便与人针锋相对、最后被外放到福建去的钮钴禄常保吧?

可此人过世至少也有八九十来年了吧?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又与公事无干,和珅此时提他作甚?

看这样子,也不像是随口闲谈的意思。

哦,哦……

忽然又有人反应了过来——这钮钴禄常保不正是和珅的阿玛么?

只因其离世太久,没给小辈留下半点蒙荫,而这父子二人又实在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故而在朝中也鲜少有人如何科普过这二人的关系。

说来汗颜,久而久之地,就连知道的人也给下意识地忽略了。

而正值忙着捋清关系之际的众人,待下一刻和珅将意图表明之时,毫无准备地就陷入了懵逼的境地。

和珅要请旨彻查常保当年死因——

544 后生可畏

约莫记得这常保是死在福建任上的,似乎是得了什么急症。

虽不知究竟是什么急症,但好像也没什么格外稀奇的地方。

所以……彻查当年死因的这个梗是如何冒出来的?

众人两眼茫然之际,于敏中与金简却暗下交换了一记震惊甚至于有几分慌乱的眼神。

尤其是金简,眼底神情格外沉暗。

乾隆动了动眉心。

他看了殿中的和珅片刻之后,语气平淡地道了句:“此事容后再行奏请——”

并未拒绝,却也并未询问和珅何故忽然要请查这桩旧事。

和珅也同样平静,领命退回一侧。

接下来,该奏禀的奏禀,该议事的议事,乾隆始终面无异样,和珅还提出了两条应对江西洪灾的对策以供众人选议,又对当下缅甸来使进京所传达的和亲之意进行了一番细致的剖析,作为满朝上下唯一精通藏语的人还顺便翻译了西藏特使呈给乾隆的书信末尾的两行藏语文字。

总而言之一切如常,态度稳重又认真,就仿佛刚才提出要彻查其父死因,尚未得到明确准允的人不是他一般。

刚从回疆被远调回来的纪昀满面哑然。

他先前因滥用职权之故被贬谪至回疆,眼下皇上欲修四库全书,才将他召了回来,而四库全书的总编撰正是和珅——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着和珅。

没料想这般年轻,又这般老成。

小小年纪竟还精通藏语。

要知道他这个活了半辈子的人如今还没将满语完全琢磨明白啊。

久不回京,这还真是后生可畏……

纪昀扶了扶自己那副铜框眼镜,自觉压力很大。

……

散朝后,和珅被召去了御书房。

“同朕说说,好端端地,怎么想起来要查这档子旧事了?”乾隆一面翻看着奏折,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

和珅垂首站在下方,答道:“先前在福建伺候阿玛的旧仆前来投奔奴才,谈及往事,疑心阿玛当年之死似乎有些蹊跷,故才贸然请旨彻查。”

乾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怎么,你也知道此举贸然么?”

若真起了疑心,凭借他的能力,暗下放手去查便是,这般大张旗鼓的请旨,确实‘贸然’的可以了。

“确是奴才贸然。”

“那你还要去查?”乾隆这才抬眼看他,带着深意地讲道:“一件旧事而已,还去揪它作甚?”

即便真是有什么蹊跷,查明白了又能如何?

有害无利罢了。

倒也可以说是为了‘让死者于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可这是寻常人的想法,决不会是和珅的想法——

“验证猜测真假为轻。”和珅仍是那幅笑微微的模样,偏又不会让人觉得态度不够认真,“替皇上扫清障目浑浊为重。”

“替朕扫除浑浊?”乾隆眯了眯满含精光的那双眼睛,神态轻松,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旧事重查,确实无益,可这朝中的扰池之鱼确值得一捕。”

乾隆听罢即笑了。

“如此说来,若朕不允,倒要成了那无意辨明忠奸的昏聩之君了?”他看着和珅,问:“你是这个意思?”

和珅也跟着笑了。

“奴才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嘛。”话虽不悦,乾隆的语气确是十分慈和宽容的。

和珅走后,和亲王弘昼提着一只鎏金鸟笼从屏风后行了出来。

“这和珅如今怎么变蠢了。”他看着乾隆问:“皇兄您还由着他这般闹?”

“蠢?”乾隆看了他一眼,道:“他可比你要聪明得多。”

即便真是要‘闹’,那他倒要看看他要怎么闹。

话音落,恰瞧见洞开的御书房大门外,太监总管高云从低声打发了一名小太监后,欲进来禀,却有几分迟疑之象。

“高云从。”乾隆皱眉唤了他一声。

“奴才在。”高云从这才急忙忙地行了进来。

“方才是哪个宫里的人?”

“回皇上……是毓秀宫那边儿的人。”

“是为何事?”乾隆问。

高云从垂着头,声音有几分迟疑地说道:“只说是七公主今日不知从哪里听来了皇上欲让她前去缅甸和亲的消息,一时气急……不慎损毁了皇上前几年赐下的那副字儿……”

乾隆听罢脸色微微一沉。

早些年他很看得上和静的那一手好字,作为嘉奖,确是赐给过她一幅亲笔所作。

御赐之物,保存不当,是为大不敬。

但君与臣,尚是其次。

这更是对他作为一个父亲极大的不尊。

“这……”见他脸色有变,弘昼连忙笑着打圆场道:“七格儿的性子向来算是稳重的,既是说不慎,那想必当真是不慎为之……都是自家的孩子,待叫到跟前来稍加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