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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598)

他觉得自己的身形在摇晃,随时都有可能倒向哪一侧。

可他分明站得笔直而僵硬。

戏楼上下已然炸开了锅。

有些反应慢的,还在两眼茫然地问旁边人:“到底怎么个意思?人考上举人了?那这位是……被请来讨公道的么?”

“什么啊!说得就是他!合着这半天你愣是没能听明白啊……”

“什么?”

“这个就是王大人原配所出的长子。”

“啊!”

那彦成也是惊得手中的瓜子儿都掉了。

他知道自己此行的角色是个托儿,可万没想到的是,他竟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托儿!

而今日又竟是这么一个……认亲局!

可这种阵势的认亲,他即便是在狗血话本子上那也是未曾看过的。

这种从内部托儿忽然成了吃瓜群众的生硬转变,真是……让人震惊到混乱、尴尬到手都不知往哪儿放才好啊。

……

这种‘吃瓜群众式震惊’,犹如龙卷风一般,以北京城为中心迅速席卷开来。

霁月园如今上下被封锁着,消息自然没那么容易流进来,直到第二日一早,那彦成的到来。

“什么!”

小茶的反应同样很大,但脑回路并不通俗,她瞪大眼睛问小仙:“钱先生竟……竟是王大人的儿子?真是看不出来,王大人竟然是这样的人……私生子都这么大啦!”

“什么私生子啊……钱先生是王大人未做官之前的原配妻子所出。”

“这样啊。”小茶皱了皱眉:“可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钱先生他不是姓钱吗?王大人姓王啊?”

“这……很显然是个后改的名字?”小仙想要扶额。

“哦……”

小茶问完了所有能问和正常人问不出来的问题之后,总算消停了。

只是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总结:“我往前总觉得钱先生不近人情,脸色臭,脾气也臭,还没有同情心,可如今……我总算是知道他为何总是这副样子了。”

小仙点了点头。

是啊,有着那样艰难的经历,对人生和身边事物的看法,自然而然地会发生改变,即使因人而异,却也只是或多或少的问题罢了。

若说一点影响也没有,那是绝无可能的。

“原来都是从王杰大人那儿遗传来的!”小茶方才竟是没有说完,此刻又接着讲道:“我说怎么总觉得这俩人的性子这么像呢,原来竟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怪不得……”

小仙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小茶看待问题的角度永远脱离正常思维。

“就是不知钱先生这回被押进衙门里,如今怎样了。”小茶又换了个话题。

“不知道啊……但太太说没事,想必便是没事的吧。”

“王大人这会子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啊?”小茶的话题多得好像换不完,想不通的事情也很多:“自己好好的儿子不要,偏要去领养……他们这些大人物,有时真是让人猜不透啊。”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小醒,此际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数你话多,无事可做吗?”

小茶向来不敢和她顶嘴,闻言悻悻然缩了缩脖子,忙去拿抹布。

小仙也进了里屋给冯霁雯换茶。

一时间,只小醒一人站在门外,眼睛盯着院中的一株满枝粉白花朵的海棠发起呆来。

本以为是个酸里酸气的傻犟头,却不料藏得这样深。

身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说自己父母双亡也是假的。

唯有……那一回她瞧见他悄悄给小野子塞吃食的时候,那种强绷着不敢表露的爱护之意,却是不能再真了。

还有他曾对她说过的那句——

“我咄咄逼人?你根本不知事情本身真相,单凭自己一眼所见的浅薄表象,便来判定我之对错,又能高尚磊落到哪里去!”

她当时听了只觉得嘲讽。

因为在她眼中,王家小少爷不慎撞到他摔倒,他非但不扶,且还以那般恶劣的语气和态度对待,实在让人不齿。

可现在她才懂。

他当时面对王家领养来的那个孩子,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她竟有些不敢再去深想。

因为,他真的吃过别人想也想不到的苦。

“小醒姐姐?”

她陡然回过神来,才看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小羽。

“怎么了?”她向来镇定,倒也未因方才的失神而觉得不自在。

小羽忙地答道:“太太可在房中吗?于大人前来拜访。”

于敏中来了。

冯霁雯这么堂而皇之地托福康安请他,他便也这么光明正大地过来了。

564 保命法

于敏中为什么会来如今四面楚歌的霁月园见冯霁雯,答案只有他和冯霁雯清楚。

若冯霁雯暗中找他,碍于景仁宫的耳目,他怕都未必肯见。

因为墙头草这种身份,是不好摆到明面上的。表现的太过于明显,必定会被嫌弃——景仁宫如今好歹还算得上他心目中的大东家。

而和珅这边,顶多是个以防万一的退路而已。

孰轻孰重,他自认为拿捏分辨的尚算明白。

“于大人今日过来见我,不怕被贵妃娘娘和金大人知晓吗?”冯霁雯一面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一面语气如常地说道:“倘若于大人因此被责罚,倒显得我不够厚道了。”

听她此言俨然已经知道和珅之事是景仁宫在背后操纵,又这般地‘明人不说暗话’,于敏中也不意外,只是笑了一声。

和珅虽年轻,但手段向来了得,冯霁雯知道的内幕自然也不会少。

“本官受邀而来,没什么见不得光的。只是和太太既知道本官的立场,又何必多此一举。”于敏中坐在那里,也不吃茶,脸上更无半点和气,略显沧桑的脸上有一种久浸官场的肃板之气。

无论是谁,但凡是瞧上一眼,只怕都只能在他脸上看到‘没得商量’四个大字。

可冯霁雯丝毫不以为然。

“我尚且没提今日请大人来此的用意何在,大人怎么就肯定我必然是多此一举了?”

于敏中又一声带着倨傲的冷笑,眼睛一直放在别处,看也不屑看冯霁雯一眼。

“那你说说,和珅有什么话须得让你来与本官传达?”他这回连一句‘和太太’也没有了,‘你’来‘你’去的,毫无礼数可言。

冯霁雯也不在意,只摇了摇头。

“和珅未曾留下什么话让我传达给大人。”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了于敏中的身上,说道:“我这里有一保命之法,不知于大人愿不愿听。”

于敏中未曾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只认为是和珅仍有意劝服拉拢于他,此行是欲通过冯霁雯来跟他谈条件或是其它。

毕竟他如今身陷牢狱,局势十分不利,壮大筹码是必然之举。

可她张口却是一句给他一个‘保命之法’!

“好大的口气。”于敏中不加掩饰地冷笑着道:“倒不知是你们保我的命,还是求着我保和珅的命!”

冯霁雯未见愠色,且眼中还带了淡淡笑意:“不,是我们在救于大人。”

“何以见得!”于敏中恍若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自大荒唐的笑话。

“于公子已为景仁宫所害,于大人还肯相信他们吗?”

“……你有何凭据?”于敏中这才看向冯霁雯,眼神中是夹带了寒霜般的冷意,“依我看,倒更像是和珅所为!”

“于公子刺杀朝廷命官,人证物证俱在,和珅若真想要他的命,仅仅只要定了罪便可择日问斩,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冯霁雯看着他讲道:“更遑论,我们还一直想借于公子来说服于大人。”

她说的这些于敏中自然都想过,但他更加想不通的是:“那景仁宫又有什么动机要对他下手!”

他一直没有答应过和珅的条件,一直站在景仁宫这边。

虽然金简拒不肯帮他救出儿子,他心下不满,但出于大局和整个于家考虑,他也并未真的想过要倒戈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