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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636)

此言一出,四下声音更是混杂。

“……”

区区一个女子想也没有太大的威胁,且已被侍卫制住,护驾一说未免夸大其词,但李怀志道出的‘反贼家眷’这一身份,才是真正一记巨浪重重地拍在众人心头。

如今放眼京城,能称得上反贼的不外乎是与白莲教扯上了关系的和珅一门。

而结合上次廷审上的大致印象,已不难推断出这假扮内监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可明日便要被斩首示众的人是如何混进这养心殿来的?!

“皇上,臣妇今日前来是想请皇上还和珅一个公道。”冯霁雯任由侍卫将自己本已受了伤的手臂扣在腰后,声音响亮却镇定地道:“还请皇上容许臣妇将此中冤情道明说完!”

“胡言乱语!和珅罪名已定,且人已被白莲教同党劫走,此罪昭昭,你还有什么话讲!皇上,我看和珅分明是贼心不死,妄图再利用这冯氏对皇上不利啊!”李怀志上前说道,“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还是速将此人收押下去为好!”

他言语之间,重心皆在白莲教,又有意暗指和珅尚在背后操控,这让本就因和珅下落不明而耿耿于心的乾隆脸色一变再变。

丁韬立即附和道:“皇上,李大人所言甚是!依臣之见,应将罪人冯氏立即押赴刑场,施以斩刑,一来可威慑藏匿在暗处的白莲教余孽,二来或可引得和珅露面!”

他们不知道冯氏因何会出现在此,但堵住她的嘴是当务之急。

胸中怒意一再被放大的乾隆险将手中的朱笔都握断。

“押下去!”

“我有证据可证景仁宫与金简蓄意构陷英廉府与霁月园!”冯霁雯被拖行着,竭力反抗之余,洪亮的声音响彻殿内:“……皇上心中难道当真不曾有过分毫疑虑吗?若和珅当真狼子野心,只怕皇上您当下也不会安坐于此了!和珅先前是否有机会行刺,旁人不知,皇上难道也不知吗!”

她语出惊人而不敬,众人脸色皆变。

再看她腮边发丝散落,苍白的脸上写满了质问,一双眼睛竟是含着毫不遮掩的不服与不甘,全身皆散发着一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决然。

分明生而柔弱,却毫无所惧,天子威严亦难压制的气势竟瞬息间波及了整座大殿之内。

冯霁雯似要将全部的力气与愤然都灌注在声音里——

“皇上贵为天子,宁可听信于奸佞小人,却不敢直面真相!不知皇上究竟在怕什么?”

“还是说皇上根本不在意哪一个才是真相?只愿掩耳盗铃,浑噩度日而已!难道这便是治国之道,为君之道吗?臣妇愚昧不明,还请皇上明言赐教!若果真如此,这盛世之下皆是腐朽不堪,世间真相本来面目皆被蒙蔽,那臣妇倒也甘愿赴死,和珅一腔冤意也不必再伸!”

“但生死不过天子一念一言而已,唯求皇上勿要以忠直之人性命名节为祭,而后再大肆彪炳全然名不副实的公正二字!如此用心曲折,倒显得这皇上做的太不坦荡!”

她说到最后,声音已显嘶哑之感,然语气中的张力却愈发不可阻挡。

四周有着诡异的静谧。

乾隆豁然拍案而起,面容阴沉似水,双眸之中盛满了烈烈杀意。

“你倒是真敢讲!”他语气迫人,犹如洪流飓风将来,再多一刻便要席卷天地万物。

“既是皇上全然不愿顾忌无辜之人死活在先,臣妇此言在后又有何惧!”已被拖至殿外的冯霁雯重重地冷笑了一声。

这笑声落在众人心头,说不出是何滋味。

一时间,连李怀志等人都不敢再开口多言。

冯霁雯方才那篇言论,可谓字字戳在天子的脊梁骨上,悲愤讽刺,令人胆颤。

乾隆站在龙案之后,紧紧攥着的双拳剧烈地发抖着。

“皇上且慢!”阿桂忽然出列,打袖进言道:“冯氏孤身一人是如何混至宫中的,以及是否有人相助接应,此中详细理应审问仔细,于内宫安危而言,此乃重中之重!皇上应暂时息怒,问清冯氏入宫的来龙去脉才是。”

他只字不提其它,落在李怀志等人耳中却是别有用心的另辟蹊径。

这分明是在为冯氏争取开口的时间。

只是在李怀志有动作之前,刘墉忽然也顶着天子之怒出言附和阿桂。

押着冯霁雯的侍卫停下了动作,等着乾隆的决定。

冯霁雯一双眼睛锁在一直未有开口说话的于敏中的身上。

于敏中有所察觉,转过了头来看着她。

“皇上……”李怀志见得此状,刚开口之际,却被一道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和太太今日入宫,乃是微臣相助。皇上若要怪责,微臣甘愿认罚!”

忽然有人自行认下此项大罪,众人大惊之际,皆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而待瞧清了自殿外走进来的那道高大身影是为何人之时,更感万分惊异!

612 跪请

竟然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钱沣!

乾隆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殿中行礼叩首之人。

“钱沣——”他语气中含着警告的意味,声音却无波澜地问道:“你可知你方才认的是什么罪吗?”

“微臣自然知晓。”钱沣跪在那里,声音铿锵有力:“但臣身为御史,稽劾百官,替皇上肃清朝野风气,是乃分内之事!”

“私带反贼家眷入宫,这便你的肃清风气之道吗?”乾隆无声冷笑道:“若朕不曾记错的话,当初便是你上的折子弹劾冯英廉和珅有勾结白莲教之嫌——”

“臣承认当初急功冒进,借御史身份之便,并无真凭实据便贸然上奏,本以为三司合力彻查,真假必能分辨,岂料事态发展出乎意料。故此案若有冤情,臣难辞其咎,当负首责!”

“钱大人何故要做出一副知耻近乎勇的架势?此案早已判定,你现在却忽然说有什么冤情?不知你可有什么证据吗?若是没有,还当慎言才是。”说话的人是自冯霁雯出现以来一直不曾开口的金简。

他先前被匿名弹劾之后,一直被停职家中,只因有程使然的作用在,都察院一直迟迟未能够查出个子丑寅卯来,又因如今朝中诸事待整,正为用人之时,乾隆复才召其入宫。

他懂得什么时候该夹紧尾巴,所以方才只由李怀志几人出面,他则在一旁闭口不言,避嫌的十分彻底。

可谁能料到今日本该去霁月园抄家的钱沣会忽然有此举动!

作为钱沣的岳父,钱沣的脾性他自认为了解的很清楚,虽自视清高始终不肯为他所用,但因着这层关系在,倒也不敢真正地与他正面作对。

本以为雨过天晴在即,却不想竟在这里一反常态地出了岔子!

钱沣听得出他语气中‘善意的提醒’。

可正是这种‘提醒’……多年来让他深陷泥潭,禁锢本心,日复一日的煎熬着。

他眼前又再度闪过妻子的面孔。

他的妻子同她的父亲金简眉眼间有七八分相似。

钱沣心底一阵紧缩。

“真相公道自在人心,此事复杂曲折,又非微臣职权之内,故而若论证据确是不足。”钱沣的目光越过金简,直面乾隆,语出惊人,矛头直指道:“可金简金大人这些年来以权谋私,广结党羽,贪污受贿,诸多罪状微臣却多数皆心知肚明!只因微臣心存私念,才致今时今日之境地,臣有罪,乃欺君之罪!金大人有罪,罪亦在臣之上!”

他这番要鱼死网破的言论令金简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尽是些疯言疯语……”金简甩了甩袖,上前道:“微臣是否有错,皇上自有明鉴,都察院近日来奉旨彻查微臣是否有失职之处未果,足可证臣之清白,眼下钱大人携罪人冯氏入宫,又当众诬赖微臣,倒像是别有居心!还请皇上明察——”

“臣正要上禀此事!”钱沣重声截断他的话,“在彻查金大人贪墨一事中,都察院御史程使然百般包庇,实乃党羽之间蓄意回护!还请皇上撤下程使然御史之职,另行命人重查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