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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68)

也没什么可看的,不必看也知道儿子是什么德行。

这位经常聚众闹事,连课也甚少来上的于公子今日能‘赏脸’来参加这肄业考,已是让先生们相当宽慰了。

内阁大学士王杰将其这派模样看在眼中,威严的脸上是不遮掩的不喜。

他曾在阿哥所里教习,连阿哥都被他罚过跪,是出了名儿的铁面无私直肠子。最看不过的便是于齐贤这等吊儿郎当,不知尊重学识的骄扈子弟。

咸安宫官学里,收纳的多是八旗子弟,却独独有两个例外,第一个便是于敏中之子于齐贤,第二个则是刘墉之子刘鐶之——这二位并非旗人出身,但因家世显赫,长辈在朝中都是举足轻重之人,万岁爷为了显示对两家的厚爱恩泽,特允其二人入咸安宫官学。同八旗子弟一同相处受教。

只是他们之间的差异,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刘鐶之洁身自好,不爱拉帮结派,历年考核皆不下前五。深得先生们青睐。

而与其同一年入学的于齐贤则截然不同,随着父亲于敏中在前朝越发得皇帝重用的缘故,其在官学中也是水涨船高,日益受人追捧,一些子弟是得了家中授意刻意攀附,还有一些则是完全的物以类聚。找棵大树好乘凉。

前年里福康安初入咸安宫官学,不少人有意倒戈相向,于齐贤因此便同福康安格外地不对付——只是福安康虽性子骄纵,却因自幼养在宫中的缘故对这些溜须拍马之辈压根儿看不上眼,又因傅恒耳提命面不许他过度结交那些家中参与党争的子弟,故而这些子弟在他跟前讨不了好,多数便又回到于齐贤身后继续哈腰效力。

所以这位公子哥儿可谓是咸安宫官学中最大的一块毒瘤。

学里的先生们一想到明年开学再不必见到这位阎王爷,暗下多是大松一口气,今年也可安安心心地过上一个好年了。

“先生,学生写完了!”

一道高高的声音响起,众人下意识地望去,坐于亭中面向众学子们监考的吴省兰亦抬起头来。

是坐在最后面一排的阿林保站起了身来,手中捧着自己的数张考卷朝着先生吴省兰走来。

离文考结束还余一刻钟的时间,旁人也多写完了,可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着学钟响起。

但这位阿林保本就是出了名儿的爱出风头,跟在于齐贤后面作威作福的惯了,吴省兰虽不喜,却也不作言语,任由他提前交卷。

“哎哟!”

阿林保刚走了十余步,脚下不知为何忽然一崴,惊呼了一声的同时,身形就朝着左侧栽倒而去!

“哐!”

他的身子撞到左侧的一张考桌上,一副疼的龇牙咧嘴的样子。

“哎呀……真是对不住了,方才一不留神打翻了你的墨,瞧瞧我这袖子脏成什么样儿了……啧啧。”他一面直起身子来,一面面露嫌弃地打量着自己袖口处沾染上的两滴墨汁。

周围的学子们探过头来,待瞧见那考桌上的一片狼藉之后,纷纷闷笑出声。

先生吴省兰已快步走了过来。

“这……”

他紧紧皱起眉头,看向阿林保低声训斥道:“胡闹——”

“先生此言差矣啊,方才我是不慎要跌倒,情急之下借着这张桌子扶了一把而已,怎么能是胡闹呢,这么多人瞧着。您可不能诬赖我啊!”说着环视众学子,嬉笑道:“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

“不就打翻了一盘墨吗,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

“你且瞧瞧,这考卷哪里还辨的出一字半句来!”吴省兰得见廊中开始有其他先生走来。连忙地提出要害,朝着阿林保质问道。

原来是阿林保方才‘不慎’打翻的墨汁染了该学子刚作好的考卷,大片的墨汁浸透晕染开,张张几乎已不可见原先的字迹。

“唷!”阿林保似才发现一般,却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道:“这是我的不对,我给这位兄台赔礼道歉了,还望兄台千万千不要介怀啊——要不然我这心里头,可真是万分过意不去了!”

周围响起的却是哄笑声。

“肃静,考场之上,成何体统!”监考廊中,王杰忽而站起身来,脸色沉肃地道。

他是鼎鼎有名的‘铁面先生’,众学子们自然没有不怕的道理,立即噤声下来。只是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神色,却是一个来的更比一个明显。

吴省兰到底只是一介文人,虽有些才气,做人却是格外谨慎,眼瞧此状哪里敢一次得罪这么多家中背景不凡的子弟,一时也不做声,只眼睁睁地看着那前来查看情况的先生,折回了廊中与王杰禀告详情。

等着王杰来拿决定。

“给其多加一个时辰,重写这篇策论——”王杰依旧站着,远远望着坐在亭中。始终没有出声的那名年轻人。

“王大人,这怕是不公正吧?”于齐贤冷笑了一声,看向王杰的方向,道:“我等都是一个时辰。他凭何可以多得一个时辰来做这考题?一个时辰,可是能多想上许多要害的。若果真可如此轻易便破例,那学生干脆也‘不慎’将这考卷作毁,求得大人再另给学生一个时辰来反复揣摩思考?”

他笑着讲道。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出声附和。

“就是,于公子这话说的没错儿。一码归一码,总不能因为我的过失而让大家心有不平……不然这样吧王大人,一命抵一命,学生愿拿自己的卷子来换兄台这污损过的卷子,不知兄台意下如何啊?”阿林保依然没个正形儿。

方才一直凝神的和珅,此时方才迟迟回神一般,明知阿林保是在刻意调侃自己,却也不恼不怒,反而露了笑道:“阁下的歉意,和某心领了。只是官学中考核历来有官学的规矩,阁下的提议,只怕有欠妥当。”

还笑的出来?

阿林保眼中闪过一抹嘲讽。

像他这种只能靠自己来出头的清贫子弟,不知将这场肄业考看的有多重要,此刻只怕还在强作镇定吧?

心中如此作想,阿林保面上却丝毫不显,一副为难至极的模样道:“那……那可如何是好啊?”

“反正我等绝不同意加时做题,这不公平!”

“王大人为师表率,凡事当以公正为先啊……”

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八旗子弟们,有着于齐贤撑腰,果真是什么都敢讲。

刘鐶之搁笔,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这种排挤与为难,他见得太多了。

起初会觉得为数不多的几个无权无势,受人欺负的学子们十分可怜,可几年下来,已不会再觉得同情了——既是知道自己与此处格格不入,为何又非要留下来自取其辱呢。

他身侧临近的考桌后坐着的年轻男子,单手撑着脑袋看着这场骚动,眉目中一派闲懒的意味。

“鐶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转过头来。

刘鐶之闻声看向他。

“今次的策论不是我所擅长的,这和珅若是考不得了,那这肄业考的头名定是你的了。”金亦禹含笑低声说道。

刘鐶之皱了皱眉,旋即失笑道:“你此言是贬是褒?”

历年来考核,他与金亦禹非上则下,却总会被和珅压一头。

金亦禹低声笑着,望着正在商讨解决之策的王杰等人,饶有兴味地讲道:“你说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会猜不到今日会有人对他作手脚么。”

在官学里这五年,在被这么多人排挤的情形之下,都一直周旋的滴水不漏,没有真的得罪过任何人,一举一动让人挑不出一丝差错儿来的人,怎么会这么不谨慎呢。

还是说……明知躲不过,干脆顺水推舟了呢?

那他倒要看看,他要怎么再推回去。

“既然加时重作策论不可行,那便不如重新出一道新题让这名学生来补吧。”咸安宫官学汉总裁李形蕴在一侧与王杰建议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