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金夫(80)

见了鬼似得……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胜在形容的极贴切。

可好端端地,怎会如此?

他这幅长相,怎么论也论不到足以令人畏惧至此的地步吧?

莫非是……

和珅眸光一闪,忽而想到数日前于咸安宫官学之中,英廉大人同自己那场旁敲侧击的谈话。

他并不愚钝,加之极懂得揣摩人心,故而很清楚那位大人的来意。

只是眼下看来,这位冯小姐却似乎并不乐意。

又想到今日在书楼之中不慎听到茶室中的那番对话,和珅忽而哑然一笑,满眼兴味之色。

这位小姐的性子。可真难拿。

“爷,您笑什么?”刘全紧了紧背后背着的沉甸甸的紫竹书笼,低声咕哝着道:“前几日在书斋里,爷将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书帖让了这位冯小姐。这姑娘今个儿倒好,愣是连句应付的话也没有……这脸变得,可不比翻书还快么。愣是让人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不知是算怎么一回事儿……”

说不理人就不理人了。

纵然是避嫌,却也远远不至于如此啊。

和珅兀自提了步。行在前面却仍是在笑。

他与这位冯小姐虽只是匆匆数面之缘,但一个人的气质礼节如何,举手投足之间毕露——这姑娘,分明不是个会短缺礼数之人。

方才那副神情,眼下回想起,与其说是失礼,倒更像是失态。

失态。

所以,事情好像还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

不知对方光凭着自己方才匆匆一眼之间的神情,便将自己从内到外剖析了个遍儿的冯霁雯,眼下坐在马车中。尚且有些‘余惊未了’。

一整日下来,她本已不大去想今日在咸安宫官学中得到的结论了。

方才乍然之下见到和珅,被自己一时忽略掉的真相再度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慌张之下,才有了那般突兀的举动。

现如今冷静下来想一想,似乎是有些怂过头了。

难道他还能吃了自己?

冯霁雯暗暗吸了口冷气,觉得自己方才的表现实在上不得台面。

若是太妃知晓,定觉得自己给她丢人现眼了。

“姑娘认得方才那位公子?”小醒见她面色正常了些,方才迟迟地开口问道。

“见过数面而已。”冯霁雯一语带过。

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的……

小醒在一侧拿余光悄悄打量了一会儿冯霁雯的神色,待确定了其面上的表情确实是跟犯花痴扯不上一点儿干连。才算放下心来。

每当自家姑娘面前出现长得好看的人,必定要先担忧姑娘是否会沦陷进去,这已成了冯府上下的小丫头们共同存有的意识,且是根深蒂固的那一种。

冯霁雯回到冯府之时。时辰已是大晚。

一路下来,冯府前院的青石砖甬道上,远远地看已积下了一层白,真的低下头仔细瞧,却是薄如蝉翼,似有若无。

冯霁雯觉得新奇。又担心穿着旗鞋会打滑,脚下步伐便走的尤为缓慢。

而这种缓慢直接导致的便是她还未来得及返回棠院,便在半路儿上被一名下人给“截住”了,说是老爷子请她去一趟前书房。

冯霁雯直觉不妙,十分不安地折回了前院。

小醒先行回了棠院准备热水,小仙独自一人陪着姑娘去前院,见其脸色不大对,便小声问道:“奴婢瞧着姑娘这一整日都有些心神不宁的,可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这话本轮不到她这做丫鬟的来问,但因冯霁雯‘失忆’之后,凡事都要先行询问过她,确定没有差错之后再行判断的所致,才让小仙养成了多说多问,以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的习惯——说白了,就是瞎操心。

冯霁雯看了她一眼,却是无言。

她眼下一肚子的苦水想要往外倒,却偏生谁也不能讲。

“无甚事,大约是冻的有些发懵了罢。”她随口答道,遂又觉得有些不妥。

这敷衍是不是有点儿太过于明显了?

却不料小仙听完只是面色复杂地“啊——”了一声,后道:“今日确实冷的多,让姑娘遭罪了。”

这丫头就这点好处,该天真的时候,一点也不较真儿,令人欣慰。

冯霁雯来到外书房时,冯英廉正坐在八仙茶桌前悠然自得的吃着热茶。

烧着火盆的书房里,暖烘烘地溢着沁人的茶香,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纸墨气,令人不觉心旷神怡。

冯霁雯一进来,冯英廉便忙让人塞了只手炉过去。

她接过,与冯英廉行了个礼。

“祖父。”

“快过来坐着,吃口热茶暖暖身子。”

冯霁雯来到茶桌前坐下。将手炉放在腿上,接过冯英廉亲手递来的茶盏,因茶水还烫着,便只抿了一小口。捧在手中取暖。

也不主动发问老爷子找自己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联想到老爷子昨晚上的欲言又止,和历史上的那桩姻亲,以及这段时日正是给自己议亲的时候,她实在没有办法不想多。

但另一方面又忍不住侥幸地想,既然这个时空与历史上的清朝已有了不少出入。那么或许这件事情也发生了改变呢?

老爷子不是个磨叽的人,纵然孙女儿无意发问,也不耽搁他开口说明此事。

他屏退了屋子里伺候在侧的仆人。

小仙也退了出去守着。

摆明了是要讲私事啊。

冯霁雯心里直打鼓。

“今日可是同紫云格格去了咸安宫官学,看学子们考核去了?”老爷子笑呵呵地问。

冯霁雯也呵呵笑了两声,有些僵硬地点头。

“可碰着什么好玩儿的了?”老爷子又问。

好玩儿的?

冯霁雯一时没回答。

冯英廉又道:“我在内务府里听说,今日的肄业考上,好像是有一名学子的考卷为墨汁所污,巧智当场将策论背出,得了王大人夸赞来着,啧啧……你可瞧见是哪家的子弟了?”

冯霁雯满面复杂地看着他。

祖父。既然演技这么差,那就不要硬玩儿这一套循循善诱的把戏了好吗?

挺出戏的。

见她没有回应,老爷子也不介意,作势凝想片刻之后,露出恍然的表情来,道:“好似是钮钴禄氏家的,一名正红旗,叫做和珅的年轻人吧——”

冯霁雯在内心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躲不了,也挡不住。

“说起来这个和珅。先前我在子才那里曾是偶然见过两回的,也颇算是如今八旗子弟中的一股清流了。”冯英廉这样说道:“虽然家世略显得贫寒了些,但其人却毫不妄自菲薄,又十分谦逊有礼。是个富有才学且处事圆滑机敏之人……依祖父断人的眼光来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之才。”

这话虽然满是夸赞之辞,用意不言而喻,但却叫冯霁雯没有办法不赞同。

旁的且不提,自家祖父看人的眼光的确不差。

放眼如今芸芸八旗子弟。日后确是再没有比此人更有出息的了。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遭人耻笑的没落子弟,日后会成为那样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吧?

可是……她该怎么告诉祖父,这人虽是块成才的好料,日后的路却会越走越歪,并落得一个凄惨收场?

她只能继续沉默着。

直到再也沉默不下去——“月牙儿啊,”老爷子呷了一口茶,道:“说来家里给你议亲也有一段时日了。祖父实话不瞒你讲,这个和珅甚得祖父眼缘,在如今的八旗子弟中,可是再寻不出第二个能与你如此相配之人来了。”

到底是切入正题了,虽然同前面虚浮的演技相衬之下,这话题转的略有一些生硬。

只是……相配是什么鬼?

试问二人从头到脚,从外貌到野心,到底哪一点相配了啊喂?

冯霁雯实难再装聋作哑下去:“祖父,我……”

“你先别急着摇头,听祖父跟你说完。”老爷子面上的笑意淡却了一些,目光越发慈和地道:“往前你不比现如今懂事,做下了许多糊涂事,亦惹了不少流言。幸得你看得开,不去在意旁人对你的看法如何——你能如此,祖父甚是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