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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91)

袁枚哈哈笑了两声。玩笑问:“那你说如何是好?这么着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陪我走上两局!”

老爷子不好围棋,偏爱象棋。

“早便料到免不了要陪梦堂公厮杀两局,棋盘都早早备下了!”袁枚笑着起身,拂袖一指明亮的隔间儿:“梦堂公。里边儿请吧。”

二人这便移步去了隔间内。

至于究竟是真的下棋,还是打着幌子去谈一谈别的什么事,便不得而知了。

冯舒志皱了皱眉头。

方才祖父和袁先生的对话,他愣是一句也没能听明白。

可他也不想明白,毕竟同他没什么关系。

这是一个幼年便丧失了大半好奇心的孩子……

不过他留下来,是有其它原因的。

他朝着八仙桌走近。

那对联纸赫然还摆放在那里,其上字迹清晰醒目。

冯舒志的眼睛越瞪越大。

他对书法方面知之尚少,但这种东西,看着是好看还是难看,明眼人一眼便能辨的出来。

似乎真的是很厉害的样子……

原来丁先生的话是真的?

原来她院中正堂悬着的那幅字,当真是她自个儿写的?

原来她并非是一无是处。

这种种‘原来’过于地不可置信,但小少年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十分可怕,且令人慌乱的事情——

他好像……被征服了。

怎么办?

……

前往袁夫人所在磬林楼的小径上,冯霁雯带着小仙小茶两个丫鬟跟着引路的侍童不急不缓地往前行着。

“冯小姐。”

身后忽然有人唤道。

冯霁雯顿足,回头看,出声的不是旁人,而是同行的金溶月。

“金二小姐有事?”冯霁雯问道。

金溶月往前走了走,在距冯霁雯仅有两三步之遥处驻足。

她今年不过十四岁,较冯霁雯尚小了一岁,却已出落的亭亭玉立,身量儿与冯霁雯不相上下,加之面上神情冷清,此际便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之感。

微微上挑的桃花眸中。隐约透露着一股不屑。

仿佛对方不过只是尘埃里的泥,根本不足以入得她的眼睛。

这确实也是她第一次主动与冯霁雯说话。

往前的她,是连看也不屑去看冯霁雯这类人一眼的。

冯霁雯读得出她的嘲讽,却并不放在眼中。

“冯小姐的字写的确实不错。”金溶月嘴角微微扬起。眼角亦泄露出一丝笑意来,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友好来,“可冯小姐扬名心切的做法,未免太过不含蓄了。”

扬名心切?

冯霁雯觉得面前的小姑娘除了自视清高之外,似乎还有些莫名其妙。

“冯小姐今日前来。难道不是为了在先生面前显露自己么?”金溶月又上前了一步,离冯霁雯更近了一些,问道:“很信得过诗会之上自己的表现,却一直迟迟没有得到先生的注意,所以特意跟先生求证,问他可有看到过那幅字?”

冯霁雯将她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当日那幅字?

不过是出气之举,气当场出罢,扭脸便忘了。

若今日不是袁先生提起来,她甚至已不会再想起此事来了。

就包括方才得知下人将字弄丢了,也并未觉得如何。

然而此时望着面前小姑娘的反应。却是意识到,这幅字只怕不是在下人那里出了差错。

可是反过来质问她,这姑娘倒是真的很有些‘不寻常’了。

“字是我自己练的,是藏着还是显摆,都是我自个儿的事情,试问这同金二小姐有半点关系么?”她笑眯眯地问道:“还有,金二小姐这是在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金溶月何曾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没有脸红生气,甚至还冷静地反过来拿问她。

却也没有丝毫的慌乱,只眼中冷意更为明显了一些。

“冯小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口气满满的皆是不齿。

冯霁雯淡淡一笑。

很显然,这位名动京城的第一才女想透露出来的不外乎是她压根儿瞧不上她冯霁雯。

可是说句实在话。她只怕也不见得就能瞧得上她吧?

迎着金溶月冷嘲热讽的目光,冯霁雯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里,口气无波地说道:“论刮目相看的话,我对金二小姐亦然。”

看似出尘脱俗。实则满腹心机,按照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来妖魔化别人的想法。

金溶月皱眉。

从未有过拿这种目光来看待过她。

虽没有嘲笑,却比嘲笑来的更让人不舒服。

况且,嘲笑?

一个浑身皆是笑柄之人,拿什么来嘲笑她?

可笑至极!

金溶月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难道我方才所言不对吗?冯小姐费尽心机,说到底不就是为了借袁先生之口。来为自己扬名吗?”说到此处,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口气却越发讽刺起来:“听闻近来英廉府忙着为冯小姐议亲,却一直无果,莫不是英廉大人的授意,想借此来给冯小姐面上增光,好便于商谈亲事?”

冯霁雯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小姑娘,很不会说话啊。

金溶月勾了勾嘴角,又道:“然而一些事情一旦被人认定了,可不单单是会写几个好看的大字,便能抵消得了的——尤其是人品德行。冯小姐以为呢?”

“金二小姐这是在害怕吗?”冯霁雯忽然来了兴致,要气一气这个小姑娘。

“害怕?”金溶月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笑话。

“对啊。若不然,何以要同我说这些?”

“我害怕什么?”

“害怕被我的风头盖了下去不是吗?”冯霁雯笑道:“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倒想问一问金二小姐……我今日为袁夫人写的这幅生辰联所用的瘦金,可比金二小姐捡到的那首一字诗上所书,稍微长进了那么一些?”

那首诗,她用的也是徽宗的字。

金溶月的脸色到底有了变化。

原来那首一字诗当真是她写的……

这种以剽窃者的立场站在对方面前的感觉,不亚于被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地疼。

金溶月尚且记得那晚在景仁宫宴上,冯霁雯并没有与她力争反驳,只称是误会一场。甚至,事后也没有找过她质问。平静的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是因为当时手中没有证据证明诗是她先写下的,所以选择了默忍着吗?

毕竟那种情况之下,没有人会选择去否定她,而去相信一个劣迹斑斑的她。

可是这样的人。却是要比当场暴跳如雷的戳破她,还要来的更让人意外。

竟然能做得到如此隐忍?

“金二小姐别误会,那首一字诗非我所作。”冯霁雯口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阐明一桩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一般:“但据我所知,它也绝非是出自金二小姐之手。”

金溶月脸色愈下。

不是她作的!

一种被人耍弄于鼓掌之间的羞恼感油然升起。直冲脑门儿。

“所以,扬名心切的到底是我,还是金二小姐你呢?”

冯霁雯笑了笑,语含安慰地道:“但金二小姐不必害怕,我们不是同一路人,我亦从未想过要作诗作画,写词写曲,与金二小姐相争才名——那些东西于我而言,实在是太过费神了。”

金溶月闻言咬紧了牙关。

说的好像她有这个能力与她相争一样!

冯霁雯口气依旧平和:“若不然,这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没准儿如今就不会是金二小姐你的了。”

说大话来气人谁不会呢。

反正不需要负责任,开心就好。

金溶月瞳孔微缩,心底已是火冒三丈!

冯霁雯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此处风大,我身子弱,就不陪金二小姐多站了,以免招了风寒。便先行一步,告辞了。”

前方的小仙小茶见自家姑娘转回身来,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