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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唐朝(102)

作者: 壶妖灵 阅读记录

得到了郑筠的首肯,吴议也就放开了手脚,不顾婆子们惊慌失措的眼神,先揭开了房氏身上薄薄一层锦衾,往她底下一瞧,果然见着羊水湿润破出,而脐带已经露出一寸有余。

他赶紧摸了摸房氏的小腹,一阵又一阵力气渐失的宫缩之中,还能隐隐感受到胎儿的胎动。

还好,还来得及。

他不觉已沁出一额的冷汗,虽然胎儿暂时还有胎动,没有出现宫内窘迫的情况,但太子妃已经痛到晕厥,决计是没有力气再去顺产的。

眼下只有一个选择。

“回禀博士。”他简明扼要地回报太子妃的情况,“小世子胎动尚在,但太子妃已经后续无力,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剖腹取子。”

他朝着房氏的肚子,竖着比划了一下,示意应该如此动刀。

现代的剖腹产,一般是做横向切口,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产妇愈后的美观。

但紧急情况下,医生会还是会选择做竖向的切口,以顺应肌肉的纹理走向,可以更快速地剖开腹壁。

这些道理,对于精通内外双科的郑筠太医丞来说,自然是不必开口解释的。

见郑筠神色毫无异样,吴议才略微安心,打开从胡志林那里顺来的外科器械箱,取出一把精巧的柳叶刀,在烛火上稍微烫洗一下,才定下心神,在房氏的肚子上划上第一刀。

第一刀,便从肚脐下一寸半直接划开三寸之长。

这长长的一刀下去,尚在昏迷中的房氏便已痛得转醒,一双黑蒙蒙的眼睛如绕着云雾,只能瞧见身前一个白晃晃的身影。

“不好了,太子妃已然痛醒了!”

婆子们见她痛到转醒,登时慌了心神,这年轻的小太医说是进来救人的,怎么却动起了刀子呢?

“娘娘,您现在没有力气顺产,所以我们得剖腹取子。”吴议额上亦生出一颗豆大的汗珠,看似平静的面孔之下,其实比房氏本人更加紧张。

在这个没有麻醉的年代,直接剖腹的痛苦,未必就小于顺产一场的苦楚,他也不知道这位身子羸弱的太子妃,究竟能不能挨过这几刀。

房氏只觉得耳畔一阵嗡嗡作响,只有“剖腹取子”四个字听到心里去了,双手无力地纠缠住已经打湿的床褥,苍白的下颌微微一点,只吐出一个字。

“好……”

只要能救她腹中孩儿,还有什么痛苦是她不可以忍耐的。

那些产婆也都是数月之前都精挑细选出来的老人了,自然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虽有片刻的惊讶,但也很快稳住了心神,反问郑筠:“需不需用乌头使娘娘稍减痛苦?”

郑筠断然摇首:“乌头对胎儿大有不好,想必娘娘也不愿意用在自己身上。”

“生孩子,哪有……哪有不痛一番的?这是当娘的命……不折腾这一遭,怎么知道,知道当娘的苦……”

房氏痛意之中,竟衔了一抹苍白虚弱的笑容,望着急得急头烂额的婆子们,反挤出几句话来宽慰她们,同时也是鼓舞自己。

吴议见她虽然神志恍惚,但意志尚且坚定,感觉加快了下刀的速度。

剖开腹壁之后,就是熟悉的操作,切开反折处的腹膜,几乎不用将膀胱剥开,膨胀的子宫便已经浮了上来。

吴议低声道一句“娘娘忍住”,按照上辈子的经验,在子宫下段不深不浅地化开一道约三寸半的切口。

几道切口下来,房氏只觉得有如肝肠寸断之苦,幸而她骨子里是个要强的,虽然已经痛得几乎咬碎一口贝齿,却也不开口喊一句痛,生怕耽搁了这位太医的动作。

吴议切开子宫下段之后,又小心翼翼地破开胎膜,见一切顺利,才放下已经染后的柳叶刀,擦净双手,伸入宫腔,调整好胎儿的体位,慢慢将孩子从子宫之中牵拉出来。

几个产婆虽没见过从上头生出孩子的,但好歹也接生过上千个下面出来的孩子,赶紧上前帮了把忙,慢慢地擦干净孩子的口鼻,又一剪刀绞断他的脐带。

“哇……”

不等吴议习惯性地拍拍婴儿的足底,这孩子已经先用一声响亮的哭声宣告了自己的到来。

“恭喜太子妃,是位小郡主!”产婆忙不迭把孩子裹在干净的襁褓中,抱给房氏看。

而吴议却不敢有丝毫怠慢,慢慢取出胎膜胎盘之后,才反着刚才动刀的步骤,重新将所有的创口一针一线地缝回去。

吴议手法极其干净利落,从剖腹到关腹,不过也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只是对于房氏而言,这一刻竟然如挨了一年一般。

吴议每一针下去,她便只觉得痛得全身骨头都要碎掉一般,只能抬眼觑着自己初生的小小婴儿,瞧着她小小的、嫩红的身躯,心中满怀柔情。

最后一针缝完,她才松开了牙关,朝吴议缓缓一笑:“多谢……”

话音未落,她脑袋一歪,便已陷入沉沉的昏迷之中。

第85章 必当再见

郑筠立即拈住房氏堪堪垂落的手腕, 指腹切在尺关之侧。

他神色一凝:“娘娘脉象速滑无力, 恐有后继无力之危象,你们几个, 速速取来参汤给娘娘灌下。”

话音未落, 便见一人掀帘而入, 照面便是一句:“烧艾条来。”

吴议微微一怔, 手上犹温热的血滴顺着指节慢慢滚下, 一滴滴敲落在汉白玉铺出的地面上,蔓出几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还愣着做什么?”沈寒山双眉一抬,眼中如有寒火撩动, “秦鸣鹤博士就在外头, 快去取他艾条一用。”

吴议这才回过神来,连手都来不及细细地擦干净了,便忙不迭地冲出去, 跟秦鸣鹤道一句“借用”,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翻开箱子,取出一撮纯净细柔的艾绒,裹在十寸长八寸宽的草纸中, 用桑皮纸包紧了, 卷成一卷长长的艾条。

接着便一头又冲回帘内,在烛火上烧点好艾条的一端, 才小心翼翼地递给沈寒山。

沈寒山接过艾条, 如鸟雀啄食一般在足三里、百会等穴位上一一点过。

与此同时, 婆子们也端来了早先就预备好的参汤, 捏开房氏的下颌,一匙一匙强行灌了进去。

如此双管齐下,约莫两刻钟过后,房氏才轻咳一声,自昏睡中转醒。

沈寒山艾灸的手已持得微微颤抖,但眼神依然冷静淡定,见房氏回转心神,才撤掉手中的艾条,用清水洗了洗手。

郑筠不由深深望他一眼:“没想到沈博士还藏着针科的好本事。”

沈寒山哂笑一句:“民间里学来的杂活罢了。”

房氏浑浑噩噩中只觉得仿佛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一脚才踏进了门槛,就被一只灼烫的大手钳住了双足,硬生生将她又拉了回来。

这会子神志回体,朦胧中听得二位太医博士的对话,才意识到自己尚在人间。

她强抿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声音细弱如一丝捉摸不住的风:“本宫谢过几位太医救命之恩。”

郑筠正色道:“此乃臣等的本职所在,娘娘万万不必多礼。”

房氏虚弱地一颔首,目光匆忙地在房内转动一周,最终落定那个小小的襁褓之上,才挣着道:“快,快把小郡主抱来本宫身边。”

抱孩子的婆子忙不迭把孩子抱到房氏身侧:“娘娘别急,小郡主平安无事!”

房氏垂首瞧着自己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眼中柔情似一抹明亮的光华,将这屋子里的血腥之气都驱散开去。

吴议望着依偎在母亲身边的那个小小的生命,望着她通红的身子、细柔的额发和微微咋动的小嘴,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感动之情。

这就是一个生命的开始。

也许她以后都不会知道她这离奇的出生方式,不知道自己还在娘胎就遭遇的千辛万险,也不会知道今天救她性命的大夫姓甚名甚。

但这都不妨碍吴议心中如火燎原般的骄傲之情。

所谓医生,所要面对的,也无非生、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