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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唐朝(128)

作者: 壶妖灵 阅读记录

“自然是本公主帮你养着了!”太平灵机一动,赶紧从吴议手中抢出一根绳子,牵出一条花点的小狗,带到自己脚边,玩得爱不释手。

“那臣还要多谢公主的恩典了?”

两人正一来一回开着玩笑,一个乳母嬷嬷便急匆匆地寻来,一见到太平,便抚着心口叫了几声“小祖宗”,连人带狗一起拢在怀中,仿佛搂着稀世珍宝一般。

“公主叫我好找!这会子还不去吃饭,让天后知道了,嬷嬷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啊!”

太平调皮地伸舌一笑,这才牵着刚从吴议那里搜刮来的一条小狗,被乳母推着去用膳去了。

等两人的身影转过后院的小门消失不见,吴议才无可奈何地摇首一笑,炮制假死药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情,他自然不敢和旁人透露分毫,别说是太平,就连沈寒山和李璟二人他也是只字不提。

想到沈寒山,他目光一转,不由落在那个遥首远望的身影身上。

自己这位老师一贯洞察秋毫,隐而不发,吴议自己也不清楚,他捣鼓这些事情沈寒山到底知道了多少,又包庇了多少。

沈寒山但摇首一笑,负手远眺,目中含着烈烈夕阳,似一股灼灼跃动的火苗,在拂面而来的微风中隐隐一跳。

师徒两人沉默相对,却仿佛已经将千言万语诉于不语之中。

漫天炫目的霞光的另一端,张文瓘的府中,却充斥着一股苦涩而阴森的气息。

草药沸腾溢出的微微苦涩在无声息间悄悄侵入了这个烜赫一时的万石张家,混着五月悬挂在门口已经稍显颓萎的艾草的轻芬味道,以及春花谢尽荣华枯萎的腐朽气息,一起沉淀在偌大的厢房之中。

但张文瓘很清楚,这里所有的气味都敌不过他身上的那股老人独有的病味,他就像深深扎在府邸之中的一块朽根,是一切权势与财富的来源,但也已经到了腐朽的穷途,从他开始,这里的枝枝叶叶将会一点点枯败了去,再也不能重复当日的繁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病成了这个样子?曾经他还执掌大理寺,一桩桩一件件地审问案子,整个通宵都不觉得疲惫。而衰老和病情就仿佛山倒洪泄一般一夜袭来,让他素来挺直不折的脊梁骨终于倒了下来,倒在软软的床铺之上,再也不能立起。

陈继文亦深深注目着这位病弱的老臣,望着他逐渐枯槁的形容和塌陷下去的眼窝,心中已有了三分分晓。

再将指腹悬在其尺关,但觉指下如滚珠滑过,又似惊涛骇浪触礁而返,颇有异峰突起之象。

见他半响沉默不语,张文瓘嘴角微一嚅动,声音轻如穿堂而过的夏风,一瞬间便弥散于空气之中。

“我有什么病,你只管说,不必再瞒着我。”

陈继文这才松开指劲,朝这位股肱大臣深深一俯首:“照脉象看,恐怕是肝中有肿疡病灶,才导致气血两虚,虚热入身。”

张文瓘由着张子张漪搀扶着,才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病中泛青的眸子如含了一抹寒火,定定地瞧着这个素来无所偏倚的老博士:“可还有药可救?”

陈继文俯首更深:“下官无能。”

“不是你无能,而是我已经到了垂末之年,就算不病,也该老死了。”张文瓘轻轻咳了两声,才接着道,“其实早在孝敬皇帝去时,我就该追随而去,只不过太子新立,诸事不稳,刘仁轨刘公百般劝说,才让我苟全一条老命至今。”

陈继文不由出声宽慰道:“除了太子,连圣上也是舍不得您的,圣上都说只要是和您商量过的事情,他都放心呢。”

“你瞧瞧我这样子,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不过圣上仁慈,宽慰我这老骨头几句话而已,陈公实在笑话了。”张文瓘略说了几句话,便很疲惫不堪似的,整个人如一枚摇摇欲坠的秋叶,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到下来。

张漪见此情状,赶紧和陈继文使了个眼色,陈继文心领神会,轻声道:“张公实在不必多加劳心,只要安心休养即可,我改日再来看您。”

张文瓘只虚弱地点点头:“照顾好太子,切莫像孝敬皇帝一般,被人钻了太医署里的空子。”

陈继文颔首道:“张公放心。”

等张文瓘沉沉睡去,张漪才退出房门,对陈继文道:“陈博士请留步,我有一事要向博士请教。”

陈继文道:“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要劳博士费费心了。”张漪这才把今日张管家回报来的西市所见的场景一一道出,又将那了不得的神医的形容样貌描述出来,

最后才问道:“不知那位起死回生的神医,到底太医署的哪一位圣手?”

第108章 愧疚

陈继文听他道来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大抵已经有了个分晓, 却只捻动胡须, 半响不语。

张漪急道:“博士若有难言之隐,不妨直说, 或者那位先生身怀不世之材,脾气倨傲些,要我亲自去请,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继文摇首道:“不是这个原因。据老夫所知, 那名医工虽然医术拔群,但为人谦和有礼, 并不是轻狂的人。”

张漪奇了:“那博士究竟有什么为难之处?”

陈继文目光一错, 遥遥望向庭中谢了一春芳华的花树, 仿佛千万心事也跟着一起颓然落地,碾成泥土。

半响, 才沉声道:“张公应该听说过, 当初张起仁谋害孝敬皇帝一案, 就起自一名小小的生徒。”

张漪回想片刻,颔首道:“不错,此案当时正是由家父审理,所以我也印象深刻。”

旋即反应过来,神色诧异:“莫非那位起死回生的圣手就是……”

陈继文缓缓一点头:“不错,若照你所描述, 那人正是当年引出诸多纠纷的生徒吴议。”

张漪眉头不由聚拢成峰:“家父顽疾不愈, 也多因牵念那桩旧案, 执念过深,而成心魔。他深以为对不起孝敬皇帝,更看错了张起仁,然而最恨的还是自己当时失策用错了周兴,才让事态脱出他的掌握,以至于错失了最后一次扳倒天后的机会,遗憾至今。”

陈继文抽回怅然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似一潭深池:“正是这个缘由,所谓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恐伤肾,老张公如今病势缠绵,更经不得情绪的刺激。我只怕吴议来替他看病,反而招惹出他老先生的伤心事。”

闻言,张漪倒也深以为然:“没想到家父与他之间早已有了渊源,如此说来,反倒是不请他为妙。”

二人正驻足谈论,突然听得背后传来一个苍老孱弱的声音。

“你们无需担心这么多,老夫还没有懦弱到那个地步。”

张漪忙回头一看,原来是张管家搀着张文瓘缓缓自房中步出,忙上前扶住。

张文瓘病中消瘦不已,整个人像一块空心的朽木,被抽干了所有的重量和力气,唯有落在张漪手臂上的一张微微发烫的手掌依旧似有千斤之重,沉沉压住儿子躁动不安的心。

“父亲,您的意思是……”

张文瓘深深望了他一眼:“请吴议来。”

张漪不由掌心一震,而被一只鹰爪似的干枯而有劲的手掌摁住,很快镇定下来:“儿子明白了。”

张文瓘这才转向陈继文,声音轻而稳重:“就有劳陈博士了。”

陈继文不由抬眸望着眼前这位老、病、弱而仍不肯死的太子旧臣,仿佛在他枯槁灰败的身躯之下又重新看到了那颗勃然跳动的、充满了力量与谋算的心。

次日,陈继文便亲自造访太平观,专程来请吴议。

对此,吴议倒颇有不解,他们这些医工被派去臣子家中看病诊脉本是分内之事,一般只消打发太监或者书童来传令即可。如今陈继文已经贵为太医丞,执掌整个太医署,如此芝麻大的小事,实在不必劳动他老人家亲自到访。

心中虽然惑起,面上却仍是一派谦恭有礼的笑容:“不知博士要我去的,是哪一位大臣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