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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唐朝(44)

作者: 壶妖灵 阅读记录

“过年过节, 不给老师送些礼总是过不去的,不是人人都像孙启立博士那样拒人千里之外。但要真金白银地送东西, 也未必就顺了老师的心意, 这几本都是我家典藏的古籍, 世上绝没有十本以上的刻本,既显得咱们有心,也不至于落了俗套,这几本,你且拿去送给沈博士。”

吴议深感他体贴, 但到底无功不受禄:“严兄考虑周到,只不过这是你家典藏, 就珍贵非凡, 我怎么能白拿呢!”

“你我同窗之情, 难道还赶不上这几本破书吗!”

严铭最受不了吴议跟他客气, 连推带塞非把书放进吴议的怀里:“你我二人各自从师陈、沈二位太医, 只怕以后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天天见面,这会你就要跟我先生分了吗?”

这话说得气势汹汹,却带着三分委屈,一双清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吴议,像是被抛弃的女子怨怼地盯着自己的负心汉。

吴议哪里还敢再还,忙不迭抱好了书:“严兄待我一如兄长,议实在无以为报。”

他两人平时打打闹闹玩笑得多,但吴议深知朋友的可贵,他虽然常打趣揶揄严铭,内心未尝不感念他一番赤子心肠。

严铭闻言,似喜非喜地闷闷一笑,当回应了。

吴议正想再说些什么,旁边却吭哧吭哧跑来个小太监。

“哪一位是生徒吴议?沈太医听说你已到了太医署,让你赶紧去见他呢!”

吴议和严铭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蹊跷——他们才到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沈寒山是怎么知道他已经到了?

就算知道了,也没必要火急火燎地招他谒见。更何况那一位一贯落拓不羁,怎么看也不是关切子弟的人。

严铭捏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头,只怕是徐子文一干人在背后搞鬼!

那小太监见两人迟迟没反应,有些不耐烦地眯缝起眼睛:“奴才不过是个跑腿回话的,你们去不去,好歹给个话,奴才也能去覆命呀。”

严铭反把脸一沉:“好,你要覆命,那我倒问问你,太医博士要传话,怎么不让他们自己的书童来?何况我瞧你甚是面生,倒不像太医署的人!”

严铭本来就人高马大的一副魁梧身材,平时嬉皮笑脸的像只玩闹的大猫,发起火来却是不折不扣的老虎威风了。

王卷本来也才十七八岁,不似他师父王福来那样精明能干,给严铭横眉竖目地一吓,连句话都兜不清楚。

“公子……公子误会奴才了!奴才是沈太医叫来传话的,不过沈太医不在太医署里,所以才派遣奴才过来。”

吴议好声好气地问:“沈太医现在何处?”

王卷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沈太医眼下在太极殿。”

太极殿?吴议并不是非常了解大明宫的内部结构,严铭作为官宦子弟再熟悉不过:“那不是皇子公主的住处吗?”

王卷道:“这奴才可不敢多嘴了。”

严铭还想再吓一吓他,吴议已暗暗对他一摇头,转身对王卷客客气气地说:“有劳公公了。”

王卷见他待人接物不似严铭那样凶狠傲慢,倒在心里暗暗记了一笔账,脸上照旧笑眼弯弯:“吴公子请随我来吧。”

吴议和严铭简单别过,便随着他一路徐行到了太极殿。

太极殿是皇子公主住所,侈靡中别添一种风雅。

一路行去,风绕幽竹,光摇花树,竹是蜀地移植来的潇湘竹,迎风而动,簌然有声;花树前后种了四重,自前往后分别是杏、槐、桂、梅,对应四时节气,一花开过便露出后面下一季的花,别有一种雅趣。

如今时值隆冬,前三种树都已凋零殆尽,正托出后面数丛梅花冷艳如霜,洁白胜雪。

殿门左右各盘了一座石雕龙凤,龙口吐珠,凤喙衔花,寓意龙凤呈祥。

在往里探看,宫门极宽,左右对开,深得不见尽头。

大明宫在现代早就成为一座残垣断壁的废墟,吴议这个现代人即便见惯了宏伟繁华的高楼大厦,也不由为这座贵而不俗的宫殿感到惊艳。

很快,王卷便住了脚步。

吴议没注意脚下,差点撞到他的背上,刚稳住脚步,就被一个飞过来的大团子撞进心口。

“太医哥哥!”

吴议给她扑得半坐在地上,几乎没回过神:“公主?”

一身宫装的小太平袖珍可爱,红润的小脸骄傲地扬起来:“叫我毛毛!”

吴议嘴角一抽,极小声地喊了句“毛毛”。

开玩笑,要让第三个人听到他在宫里对尊贵无双的太平公主如此不敬,那他就是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太平满意地从他的怀里挣出来,欢脱地在地上转了几个圈,鼓着脸颊神气地向后面说:“沈太医!沈太医!你快看太医哥哥!”

小孩子说话总是这样没头没脑的,吴议才从地上站起来,抖了抖衣襟上的灰尘,就已经瞧见沈寒山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他有什么好看的?”

“他长得好看!”

“有我好看吗?”

太平居然犹豫了一下,看看吴议,又看看沈寒山,坚定地说:“还是太医哥哥好看!”

“哎呀,不好不好。”沈寒山面色一黯,仿佛天都塌了下来,“我要去禀告皇后娘娘,咱们公主殿下眼睛可不大好了!”

太平给他逗得咯咯直笑。

吴议冷眼瞧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活宝逗趣耍宝,半响,才插进一句话:“学生吴议见过沈博士……”

“你见到我了?”沈寒山笑嘻嘻地看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你见到了些什么?”

……吴议又是一愣,他知道这个沈太医一贯不喜欢按常理出牌,但也不全是装疯卖傻,却不知道他今天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太平也不管是不是问她,兴奋地跳着说话:“我看到沈太医的眉毛、眼睛、鼻子、耳朵,还有嘴巴!还有还有,我还看到了沈太医的手、脚和腰带鞋子!”

沈寒山摸了摸她的头顶,无比赞许地说:“公主真是聪明啊,你看太医哥哥都不知道呢,好羞人!”

这话无疑是嘲讽吴议比小孩还不如。

吴议不徐不缓道:“学生看到沈博士印堂发黑、眼底青紫、鼻尖糟红、嘴角苍白、下巴青荏,症状太多,所以一时有些难以分辨。”

这话是反讽他宿醉未醒、不修边幅。

沈寒山还真没想到这个态度恭敬的学生居然还有点脾气,倒也不全是那种把书读死了的呆子,反而觉得有趣了起来。

“看不出来你医术尔尔,相面倒专精,所谓术业有专攻,趁着年轻改行算了!”

吴议反唇相讥:“望诊乃是望闻问切之首,连面相都看不了,那不如回家种田!”

两人夹枪带棒地一来一回,换了别的师徒早就掀桌子翻脸赶人了,沈寒山却喜上眉梢:“有趣有趣,你这种有趣人竟然没憋死在太学里!”

吴议只不过一时气盛和他争锋两句,心里也有些暗自后悔,但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又不像怒极而笑,反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太平小小年纪,哪里听得懂这些话,只摇着沈寒山的腿不住问他:“什么是种田啊?为什么宫里没有人种田?”

沈寒山一本正经道:“种田是天下第一快活事,这宫里的人除了你我,再算上个他,都是不懂好玩的活死人,所以他们不种田。”

太平眨巴眨巴眼睛,眸中如有星辰闪落:“太医哥哥,你种田吗?”

吴议弯下腰,认真地说:“公主,我不种田,不过我家里就是种田的,等公主长大了,可以亲自去长安城外看看种田的人。”

这话不是撒谎,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谁家往上数三代还没个贫农了?

只不过,这个家,并不是如今这个也不知道有没有他一席之地的家,也不是虽然落魄,但仍贵为皇亲的郡王府。

太平高兴坏了。

她又学会了一个新的词,叫做“种田”,这个词禾儿肯定不知道,等过了元宵,禾儿回宫里陪她玩的时候,她就可以教禾儿什么是“种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