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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塔里咖啡馆(64)

“我不这样认为。”李绣倩摸了摸,声音疲惫,“医生,我出来之前没吃早餐,现在头很晕不想再聊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拧开门把的时候,听到身后的医生问她:“那本书的书名是什么?”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低着头说:“我下次带来给你看。”

沐溪隐一边看书一边等应书澄回家,今天一整天没收到他的微信,猜他工作很忙,估计会延迟下班时间。因此当他准时回家,还拎着两个袋子进门时她很惊喜。

“怎么买这么多菜?”沐溪隐笑问。

“超市特价。”他将部分东西放入冰箱。

沐溪隐很开心,抱着蔬菜和海鲜去厨房,决定烹饪大餐。

“等等,今天我来做晚餐。”他卷起了袖口,跟着走到厨房,让她在一边看着。

“那我帮你打下手。”沐溪隐开始切卷心菜。

热油后将食材一一放入锅里,很快满室都是烤虾的香气。应书澄做菜很有条理,慢慢回忆步骤慢慢完成每一个细节,沐溪隐也不催他,耐心等在一边,偶尔帮他递个调料瓶。

完成后,两人就端着盘子在厨房里吃起来。

应书澄开了一瓶白葡萄酒,给她倒了一些喝。

“你今天心情很好?让我猜猜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沐溪隐说,“难道是有漂亮的女孩子和你搭讪了?”

“胡说八道。”他喂她吃了一口菜,“我很少有那样的艳遇。”

“那究竟是什么好事?”她发现自己一直在被喂食。

“没有发生什么好事,只是想多宠爱你一点。”

他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让她有些意外,她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不明白是怎么了。

他摸一摸她的头发,又捏一捏她的脸颊,不多说其他的了,又喂她吃了一口饭。

吃完后整个厨房杯盘狼藉,他负责洗碗,她则如他所愿,从后抱住他,赖着他的样子真像是一只小白猪。

“我要努力找工作,赚来的钱给你买你喜欢的东西。”她真心诚意地说。

“好,我等着。”

“我去帮你煮一壶咖啡吧。”她松开手,转身雀跃地去找咖啡豆。

“先别忙。”他停下手里的活,擦干净手,将她拉到怀里,安静地抱一会儿,然后说,“等开春了我们结婚吧。”

“开春?那应该是一个好季节。”她在他怀里感受到十足的安心,没有片刻的迟疑便答应了他,“如果你愿意,我当然也愿意。”

“不管你愿不愿意。”他亲亲她的发顶,“我想和你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越快越好。”

“你急什么?我又不会跑了。”她伸手去挠他痒痒,逗他玩。

“因为我已经错过了你很多时间。”他在心里说。

如果当时在你身边就好了,不会有人欺负你,你不用承受那些痛苦的回忆。旁观的人也无法精确描述那样的孤独和痛楚,何况是后来才遇见你的我。这样的种种,以至于你只能一个人走过那一段路,无人陪伴。

想到这里,他不愿再想下去。

李绣倩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她的头发长了一些,脸迅速瘦了一圈,神情疲惫中有些厌恶,像是经历了什么不愉快的打击。

等音乐响起后,她麻木地说出来:“那天回去后我和他一直吵架,没停过。”

“他对你动手了?”应书澄看她没有脱羽绒服,而是双臂抱胸,想将自己蜷缩起来。

李绣倩点头,含含糊糊说:“我心里像是着火一样,一直追问他为什么对她比对我好,他不耐烦,开始吼我,扯我头发,我摔在地板上,他拖我到卧室……他停手后要我道歉,我还找话刺激他,他就对我拳打脚踢,脚踩在我脸上。”

“你流血了?”

“如果牙齿掉了算是的,那没错。”李绣倩感觉有些冷,即便室内温度很高,她开始忍不住瑟瑟发抖,侧了侧身,从包里找出一本书,递过去,“应医生,就是这本书。”

应书澄接过一看,果然是《林中的捡忆》这本书。他上次就知道了,李绣倩说的那个被欺负的女孩是书中的“昔昔”,欺负昔昔的是石争美,而被石争美利用,一直当成工具的人就是李绣倩现任男朋友。

他又问了几个关于她男朋友的问题,李绣倩对他没有防备,说出男朋友的老家,就读的高中。

一切都吻合了,巧的不能再巧。这样的概率很低,但一旦碰上便成为了百分之一百的事实。

“上次回去后我自己想了很久,你说我有受虐癖,或许是真的。”李绣倩哽咽,“我奶奶重男轻女,我出生起就不被她喜欢。无奈父母在外地打工,我只能在她身边长大,接受她的奚落,吃她那些臭了的腌菜。冬天很冷,她不给我用热水洗手,让我满手都是冻疮,被同学笑话,她视而不见。我一直想逃离她,证明自己给她看看,但我到现在都没成功。我每天都做噩梦,梦到有人掐我脖子,打我的头。”

“小时候我讨厌我自己是一个女孩,我不愿留长头发,也不穿裙子……”李绣倩小声抽泣,“他让我感觉我是有价值的,因为他离不开我,他连扣子都扣不好,他根本是一个生活低能。除了他常常打我,其余时间他几乎都听我的,我说什么他都听,但是……”

“但是你还是受不了。”应书澄说,“无论是一个耳光还是一记拳头,开始了就不会轻易结束,你或许会丧命在他手中。他将你踩在地上,拳打脚踢,你产生病态的快感,那是短暂幻觉,现实却是你晚上那些噩梦的延续。可惜你分不清了,你已经丧失了辨别的能力,因为你在阴影里待了太久,不适应外面的阳光。你宁愿躲在那个阴影里,那是你认定的安全区,但从任何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看,你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下一秒会粉身碎骨。”

李绣倩一声不吭,只是流泪。

应书澄关闭了音乐,丢给她一句话:“除了你自己愿意醒来,没有人能叫醒你。”

李绣倩摇着头,拿手去抹泪,越抹越多。

应书澄走过去,来到她身边,拿起她搁在一边计时用的手机,帮她按好一个电话号码,递给她。

李绣倩迟迟不伸手。

“我可以帮你打这个电话,但这样又给了你一个逃避的机会。”应书澄说,“你应该自己出手来阻止你受到的暴力。我知道对你来说有些痛苦,但你必须尝试。”

李绣倩忽地站起来,撞过应书澄的肩膀,踉踉跄跄地往门口跑去,连包都忘了带。

应书澄跟出去一看,她已经冲向了女洗手间,他快步走过去,听到她在洗手间一阵歇斯底里的呕吐声。

他知道对于这样的女人,报警是一个心理上的坎,她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企图弱化自己的险境。若是换成其他的女患者,他会继续开导她,让她自己报警。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耐心等待。

他脑海浮现书里的一段情节,施暴者将昔昔慢慢拖行在走廊上,而她一言不发,没有眼泪,就那样被欺负着,等待结束。

思绪凝滞了几秒,他回过神,替李绣倩,也替自己打了这个电话。

李绣倩出来的时候知道发生了什么,瞬间不知所措,蹲下来抱住自己,片刻后有一杯水递过来,她似乎想了很久才伸手接过那杯水。不一会儿,耳边传来电话声,她又慢慢接过眼前的医生递给她的手机。

开春的时候,应书澄和沐溪隐去扫墓。他们在成逐睿的墓前放了水果和鲜花,然后坐在一边的石阶上。

“绿叶终会融入土地,丰厚的肌肉变得嶙峋,呼吸声逐渐隐没于大自然。死亡总是生的一部分,我的孩子,你不要恐惧。”她给成逐睿朗读完《春夏春秋》的最后一段,合上书看看远山和一片柏树林。

他握住她的手,阳光下两个素圈像是两条流动的漂亮的水纹,终于是连成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