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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124)

听到身后,他仿佛苦笑了下。

洛神又等了良久。

灯肚里的油渐渐耗尽。灯火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忽然熄灭了。

屋里陷入了一片昏暗,再没听到他开口说话了。

她悄悄地转回脸。

身畔那个男子侧影,朦朦胧胧,一动不动。

他应已睡了过去。

……

第二天,又是照旧的一天。

李穆一大早就走了。

他是个大忙人。

毕竟,刚来这里,名为刺史,实和开荒没什么区别。说百废待兴,等着他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也是丝毫没有夸张。

洛神也没想过要他陪自己。

反正白天,她也不是真的没事情做。

不管她最后决定跟他,还是抛弃他,等高桓伤一好,他应该就会送她走了。

虽然洛神心知肚明,这里不过只是自己暂时的落脚之地。但还是想把地方收拾得好一些。

她把没事干的仆妇侍女都叫来,发动了,一起收拾起这个当初刚到时,曾被入目的荒败景象给暗暗吓了一大跳的院落。

荒草全部铲除干净,用卵石铺平甬道,又从外头寻来形状适合的石头,填好了凉亭断裂的台,剩下多余的平整石头,则摆在清除杂草后的空地上,正好用作石桌石凳。仆妇侍女无事坐那里,可以一边纳凉,一边做针线。

至于那一丛枯竹,洛神叫人留下了,不要砍去。

院落收拾整齐后,墙角缀了如此一丛半黄半绿的枯竹,略加修剪,非但不显荒凉,反而别有一番野趣。

其实京口的家里,阿家曾提及的屋子窗外那丛被他铲掉了的老芭蕉,洛神想起,就觉可惜。

落雨天,少了雨打芭蕉之声,不知失了多少意趣。

想他也是不懂。

不止他住的这院,收拾好后,洛神又开始着手整理起刺史府的整个后院。

如此,她终于也忙碌了起来,加上每日伴着高桓。一转眼,又过去了几日,侯定的寿日,便临近了。

从义成出发,到侯定所在的仇池方城,若不急赶,需一两天的路程。

李穆备好寿礼,带了一队不过数十的人马,还有蒋弢,提前一日出发。

出发这日,洛神早早地起了床,一改这几日的态度,对他颇是殷勤,不但替他拿衣,还亲自给他捧了早饭过来,又在一旁送水递巾,很是殷勤。

李穆知她在为自己不叫她同行生他的气,这几日对他爱理不理,晚上回来,他和她说话,她也不大搭腔。

今早要动身了,忽见她态度大变,对自己竟如此殷勤,颇有点受宠若惊。

用完早饭,仆从说蒋弢等人在外头等着了。

洛神送他,坚持送到了通往前堂的那扇门前。

李穆停下脚步,环顾了一眼渐渐变得干净的庭院,感激地道:“阿弥,辛苦你了。你来此还没几日,这里便整齐了不少。”

洛神双手背后,抿嘴一笑:“反正我也无事,闲着也是闲着。再说,那么多人帮我。”

李穆望着她,这一刻,是如此可爱的模样。前几日因她不理睬自己,也没碰过她,此刻不禁手心发痒,想摸下她,奈何她身后不远之外还站着侍女,只得强行忍住,道:“那我先去了,你今日起的早,若困了,再回去补一觉吧。放心,我三四日后便回。”

洛神嗯了一声:“你去吧。”

李穆转身去了,转弯之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她还立在那里,脸上带笑,目送自己。心里不禁一暖,情不自禁停了脚步,冲她拂了拂手,示意她回去。见她冲自己灿烂一笑,方转身去了,身影很快便消失于门后。

李穆出了刺史府大门,蒋弢满面笑容地迎上,两人说了几句,各自上马,带着随从出了城门,纵马朝着仇池而去。

次日傍晚,一行人入了侯定所在的方城。

侯定一亲信执事,来城外迎接,将李穆等人迎入,先送至驿舍稍作休整,随后接去侯氏府邸。行至大门之外,下马抱拳,为难地道:“李刺史,实是对不住了,你这些随从,可否暂时于另地歇脚?另,佩剑可解否?非我王不信李刺史,乃向来如此规矩。还请李刺史见谅。”

李穆简单吩咐了一声,留了人,又解下佩剑,方笑了一句:“执事可否还要搜身?”

那人讪讪笑道:“李刺史言重了,我王自然相信李刺史。不必,不必。”说着躬身,急忙命自己的人抬了李穆所携的贺礼,引人入内。

李穆见蒋弢望向自己,神色间略带隐忧,便道:“你带兄弟们小歇片刻。不必过虑。我去会会仇池王。”

蒋弢点头,目送他背影入了大门,立刻转身,匆匆离去。

……

执事引着李穆,穿过燃满庭燎的前堂,到了一座宽敞的大厅之外。

里面已坐满了人。侯定居中,左右两列,皆为仇池臣属和侯氏贵族。

仇池人受汉化很深,不但兴学认字,早也一改从前席地抓食的习惯,人人面前设一筵案,摆着猪头羊腿,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忽见厅外来了一汉人男子,长身而立,英姿挺拔,磊拓不俗,全都望了过来,默默打量,喧笑声渐渐停止。

侯离坐在席间,正不住地朝着厅外张望,终于见到李穆被执事引来,双目一亮,面露喜色,立刻起身,跨步而出,将他迎入,引到侯定座前,笑道:“父王,他便是义成刺史李穆。李刺史乃当世之英杰!今日特意来此,为父王贺寿。”

大厅里鸦雀无声。

李穆看向侯定,见他长脸狭目,一双眼睛,微微眯着,正在打量自己,见了一礼,叫人抬上贺礼,笑道:“李某奉朝廷之命来此牧民,恰与老英雄为邻。闻老英雄之名,原本早想来拜访,奈何诸事羁绊,迟迟不得成行。所幸老英雄非但不怪,今日逢天命大寿,反邀我前来做客,李穆不胜荣幸。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老英雄笑纳。”

箱盖打开,一箱织锦丝帛,一箱金器器具,皆贵重之物。

侯定哈哈笑道:“诚如我儿所言,李刺史乃不世出之英杰,又所谓后辈可畏。老夫不过一山野老朽,仗着祖上之功,占了这一块地方。老夫今日过寿,承蒙李刺史瞧的起,肯来,就是赏脸了,何必如此抬举。”

说着,叫侯离引客入座。

侯离笑容满面,引李穆坐到了预先留在自己近旁的一张空席之上。

李穆才入座,先便向侯定和众人敬酒,自饮了三杯,豪气满怀,令人侧目。

侯定谈笑风生,和李穆讲着仇池的风土人情,看起来心情极好。

宴饮气氛,渐渐随之热烈之时,忽然,对面传来一个声音:“李刺史,我听闻,你来义成之后,招兵募民。开荒也就罢了,你广募居民,你我两地为邻属,岂非是在分我仇池之民,夺我仇池之利?”

李穆抬眼望去,见说话的是个结辫的中年男子,一双三角眼,面颊一道疤痕,便知他是仇池大族甘氏首领甘祈,亦是侯离之弟侯坚的妻家。

甘祈突然发难,原本热烈的气氛,顿时凝固。

大厅里又安静了下来,人人都盯着李穆,神色各异。

侯定不动声色,慢慢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李穆气定神闲,不过一笑,看了对面一眼:“你应是甘氏族首甘祈吧?我听闻侯老英雄这些年来,兴办学堂,教化民众,对治下羯、汉,皆一视同仁,仁义广传。仇池民众安居乐业,又怎会舍现有之家园而就我李穆?我李穆所募的,皆为无处可去之流民。既是流民,又何来夺你仇池利益之说?族首此话,恕我直言,实不知从何而来。”

他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能应对,更无论反驳了。

甘祈脸色很是难看,冷笑道:“说得再好听,也掩不住你狼子野心。我听闻你竟意欲和西金为敌。我也是奇了,凭你区区这两千人,就算日后叫你再拉些人马,你又如何和西金为敌?简直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