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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140)

仿佛这一切,都不过是身外之困,对他内心而言,丝毫没有影响。

许泌打量了他一眼,啧啧地道:“瞧着还不错。看来高峤这几天,未再对你施加逼供了。”

慕容替抬眼:“承蒙许司徒那日救命之恩。待司徒得志,望莫要忘记,当初曾对我许下之诺。”

许泌抚须,呵呵笑道:“慕容替,我不明白。你的那个妹妹都逃了,你却为何不逃?”

“我与司徒,有约未完。为何要逃?”慕容替淡淡一笑。

“原本呢,我许泌乃言出必行之人。太子登基,我借你些兵马,叫你杀回北方复仇雪耻,乃轻而易举之事。只是你自己不知轻重,自毁前程,我当时未杀你,容你活到今日,已是对你手下留情。”

“你竟还有脸面,敢问我借兵马?”

他的神色陡然变得阴沉,盯着地上的慕容替。

慕容替神色不动,依旧微笑:“不知许司徒此言何意?恕我愚钝,请明示。”

“慕容替!少在我面前装了!”

许泌突然低低地喝了一声。

“族弟许约,曲水流觞日后,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不是你杀了他的?”

他冷笑。

“你之奸诈隐忍,乃我许泌生平罕见。原本,我对你还颇是欣赏。想着日后放你回归北方,不定你我还能联手做一番大事。可惜啊,你不知好歹,更不懂感恩,竟敢杀我族弟?”

“你虽奸诈,但那点手段,想在我面前瞒天过海,还是嫩了些。莫说你杀了我的族弟,便是动了我许家的一条狗,我也不能容你!”

“那日我之所以从高峤刀下救你,乃是为还你人情。今日来此,则是和你把话说清。免得你自以为聪明天下第一,能将我许泌亦玩弄于股掌之上!”

“你记住,我已还你一命。如今你死,到了地下黄泉,莫怪我许泌言而无信,翻脸不认人。”

他厌恶地盯了一眼慕容替,转身要去。

慕容替盯着他的背影,神色依旧淡淡。

“许司徒,那日你之所以赶在高峤杀我之时赶到,是怕我将你供出吧?”

“你放心。倘若你信守诺言,我慕容替必会将你我当初之约烂于腹中。我便是死了,也无人知道,乃是受你指使,我阿妹才有机会,得以向当今的大虞皇帝投毒,令他落到今日地步。”

许泌停住脚步,哼了一声:“慕容替,你死到临头,还敢威胁于我。可笑!”

慕容替凝视着许泌。

“许司徒,你只知我阿妹色相动人,凡和她近身过的男子,皆甘愿臣服,听她驱策。你却不知,她亦能模仿人之笔迹,技法高超,便是被模仿之人,恐怕也难辨真假。”

“她在宫中之时,早学了皇帝手笔,拟下一道写给高峤的诏书。又窃了玉玺,加印其上。”

“诏书云,许氏勾结慕容氏,献女匿于皇后宫中,借机媚上。倘若有朝一日,皇帝龙体有所不测,必是被那几人共同所害。元凶者,除慕容替外,许泌、许皇后,亦共同参与。命高峤持密诏,清君侧,正国法。”

“我阿妹出逃之时,身上携此密诏。倘若我遭不测,亦或日后,你食言毁约,她便会带此诏书,舍身去见高峤。”

慕容替望着许泌那张渐渐涨红了的脸,微微一笑。

“许司徒,你说,高峤若是得了如此一道诏书,莫说上头玉玺分明,便是盖的一枚假印,他会视而不见,轻易叫太子上位,让你许氏从此一手遮天?”

“更何况,还有我阿妹是为人证。你不必想着如何抓她。她身怀绝技,除非自己现身,否则你是不可能找到她的。”

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带的手铐上的铁链一阵哗啦作响。

“我慕容家族之人,无论男女,如今苟活于世,唯一目的,便是复国。倘若你好好遵照先前诺言。往后,你做你的南朝皇帝,我复我的燕国。一南一北,两不相干。否则,慕容替固然轻贱,死不足惜,但能拉你许氏下来,便是死,也是值了。”

许泌暴怒,双目鼓凸,拔出腰间佩剑,疾步奔回到慕容替的面前,便要刺下。

慕容替唇角噙着一丝冷笑,挺胸,闭上眼睛。

剑尖堪堪刺入慕容替的脖颈,许泌那只执剑之手,僵在了半空。

半晌,他突然收剑,哈哈笑道:“玩笑!玩笑罢了!慕容替,你果然是你个人物,我当初没看错你。日后,你我想必还多的是合作的机会。放心吧,此前之事,一笔勾销。先前许诺,我会记住。你且安心再过几日,待我渡过此关,我便遵诺言行事,绝不反悔!”

慕容替睁眼,微笑:“多谢许司徒。我在此静候佳音。”

许泌点头,正要再安抚他几句,牢门之外,一个随从疾步而入,附耳道:“司徒,高峤方才急召百官至东阁面圣,道陛下有旨意要宣。”

许泌脸色大变,脱口道:“什么?陛下能说话了?”

随从摇头:“并未从皇后那里传出如此消息。”

许泌这才松了口气,定了定神,看了眼神色凝重的慕容替,哼了一声:“去瞧瞧。高峤还能搞出什么名堂!”

第81章

许泌匆匆入了皇宫,奔至寝宫东阁。

入内,见朝廷四品之上官员,全部都已到了。

不止官员,皇后也在座上。

兴平帝穿戴着龙袍,被几个宫人扶持着,歪靠在一张铺了软垫的坐榻上,一动不动。

大臣黑压压地跪了一地,高峤、新安王、陆光等人,跪在最前。

许泌疾步奔到前列,亦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行叩拜大礼,为自己的迟到告罪。

磕完了头,告完了罪,视线便迅速看向皇后,以目光向她问询。

见她微微摇头,显然也是茫然不知。便看了眼穿着长公主朝服,正襟跪坐于皇帝身边的萧永嘉,心中愈发疑惑。

萧永嘉虽地位尊贵,但多年以来,罕见她干预朝事。

今日这样的场合,不但皇后被请出,她竟也在。

她和高峤,到底是想做什么?

毕竟心里有鬼,许泌忽然感到一丝不安。

但再看向皇帝,见他瘫在上头,除了还睁着眼睛,如同死人一个。

便是他心里再恨自己,又能说得出什么,做得出什么?

如此一想,便又定下了心神,转向高峤。

“高相,陛下如此状况,合该休养。你却将陛下弄来此处,又召朝臣,说什么陛下有旨意要宣。陛下口不能言,手不能书,又何来旨意?你此举,是为何意?”

高峤不应,只看着长公主。

萧永嘉转过身,目光扫视了一圈群臣。

“我乃陛下长姐,手足连心。陛下所思,我皆有所感。这几日我照顾陛下,知陛下心中有话,要对尔等大臣言明,故今日将诸位,一齐召到陛下面前。”

她盯了许泌一眼。

“许司徒所言不差。陛下口不能言,手不能书,然陛下神思清明,双眼亦可眨动。故将由我发问,请陛下眨眼作答。若所言合陛下心意,陛下眨眼一次,以为肯定。若不合,则眨眼两次,以此否决。”

“诸位大臣,可听清了?”

大臣们惊讶不已,望着皇帝,相互低声议论着。

东阁里,嗡嗡嗡的嘈杂声,顿时响起一片。

许泌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什么都考虑到了,竟还是百密一疏,出了如此一个岔子。

他的心怦怦狂跳,立刻起身,高声道:“长公主!你此言差矣!所谓手足连心,所思有感,不但荒唐,且皆为你一面之词!陛下病得如此严重,我等如何知他此刻神思清明?又怎知不是你一手操纵,以达成不可告人之目的?”

“何况,你有何资格,对我等朝臣,指手画脚,发号施令?”

高峤面露怒色,霍然而起,正要开口,萧永嘉向他摆了摆手。

“我自然没有资格向许司徒发号施令。但若得了陛下首肯,在此说几句话,你许泌管得再宽,也是管不到我萧永嘉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