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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147)

廷尉知许家最近很是丧气。猜测许泌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

但才短短这么些时日,人便憔悴变化至此地步,也是不禁有些感慨。

人弄权势,权势又何尝不是在弄人?

廷尉上去,行拜见之礼。

许泌冷冷地道:“去把慕容替提来,我要带走。”

廷尉一怔,迟疑了下,斟酌道:“许司徒见谅。非我不从许司徒之命。乃是今早,我方收到尚书台的上命,命我将人犯就地正法。许司徒若是要人,也无不可。但可否先容下官禀上?”

许泌大怒。

“你敢不从我命?”

“莫不是你看新帝登基,高峤得势,便敢轻视我许家了?”

他冷笑。

“我许泌再失势,还有荆州霸府在。对付你一个廷尉,绰绰有余!”

他拔出腰间佩剑,对着廷尉,厉喝:“还不快些,将人给我带出来?”

对着许泌之怒,廷尉无可无奈,只能命人将慕容替带出来。

片刻后,慕容替被狱卒领出,站在许泌面前,看着许泌。

两人四目相对。

许泌转向廷尉:“把他镣铐去了!”

廷尉只能叫人去了慕容替的手脚镣铐,等许泌带人出了牢监,登上停在外头的一辆马车,扬长去后,立刻叫人去通知高峤。

……

车夫赶着马车,朝着最近的一个城门,疾驰而去。

许泌和慕容替同车。马车车轮碾过一块凹凸不平的路面,车身猛地跳动。慕容替脸色雪白,身子一晃,栽了过去,被许泌一把扶住,取出一帕,抬手替他擦拭脸上的血痕,眼睛里露出同情之色,道:“阿兄,你怎样,可还熬得住?咱们的人在渡口等着了。你再坚持一下,等出了城,到了渡口,便能上路了!”

那手光滑白皙,浑不是男人的手。声音更是恢复了本音,听起来竟是个年轻女子。

慕容替睁眸,望着易容成许泌模样的妹妹慕容喆,哑声道:“我无妨。你来的还算及时。否则我已被杀。”

他想起方才一幕,眼底掠过一缕狠厉之色。

慕容喆道:“阿兄,怪我来迟,叫你在里头险些丧命。并非我不想早来,是我对许泌不熟,怕易容不像,万一被认出来坏了事。我死无妨,不能连累阿兄。这些时日,许泌一直深居简出,我费了不少的劲才混入许家,远远看了他几回,勉强易容成这模样。好在终于骗过廷尉,救出了你。”

“全怪我,事情没有做好。不但前功尽弃,还叫阿兄险些丢了性命……”

慕容替摇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事不成,怪天意弄人罢了。不必过于自责。”

慕容喆的一双秀目,露出带了怨恨的不解之色:“阿兄,我不明白,许泌有把柄被我们捏住,他为何敢弃你不顾?就算太子做不成南朝皇帝了,但他不是还做着南朝大臣?他就不怕高峤拿了我那道圣旨,要将他斩草除根?”

慕容替道:“高峤的目的,是阻止太子上位,不让许家计谋得逞把持朝廷,而非借机彻底拔除许家。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他忌惮许家兵力,怕逼得太急,许家造反,南朝大乱。他做事求稳,瞻前顾后。如今他已达成目的。你便是将伪诏交给了他,莫说瞒不过他,便是此为真的诏书,他也绝不会在此时撕破脸皮公然发难。许泌是只老狐狸,怎猜不到高峤的顾忌?他两人看似仇敌,实则相互知道对方所想,暗中犹如达成妥协,算彼此各退一步,此事揭过,暂时相安无事。”

慕容喆这才恍然。咬牙切齿地道:“南朝男子,果然没一个有点血性的。全都是窝囊废!这个高峤,空有虚名,实则无用至极,险些害阿兄你丧命!”

慕容替神色却很是平静,望向慕容喆。

“我在监牢,如同目盲耳聋,却也料到事情应是起了变化,数次要求见许泌,便是试探之意。他迟迟不见露面,我便知道大势已去,本已做好赴死准备。好在今日还被你救出,也算天不亡我。”

“阿妹,你为复国,牺牲不少,今日又救了我,阿兄代大燕向你言谢了。”

慕容喆慨然道:“阿兄不必如此!阿兄乃大燕复国之望!唯有保住阿兄,我大燕才有希望。我身为慕容家的女儿,只要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推脱。”

慕容替颔首。

“阿兄,事已至此,逃脱后,我们去往哪里?”

“当初我受叔父派遣来到南朝,本是为了借兵。如今事败,只能回去投奔叔父,另谋出路。”

“听闻叔父在龙城,已是召集不少旧部和族人。只是,我们此次即便能从南朝逃脱,如今北方大部仍属夏羯地盘。他们对你恨之入骨,你仍在追缉之列。又受了伤,行动不便,如何安然穿过中原,回往龙城老家?”

慕容替沉吟了片刻,缓缓道:“谷会氏如今正谋取长安。夏羯为保陇西,正调兵应对。所谓浑水摸鱼,越是乱的地方,越有机可乘。倘若今日能够逃脱,不妨取远道,绕襄阳北上,走西线,那一带虽荒远,但相对安全,过去后,再趁乱渡长安,走萧关,最后回龙城。”

“一切听凭阿兄安排。”

慕容替点头,闭目养神。

马车继续朝前飞驰,渐渐接近城门。

门卒见来了一辆出城马车,上前阻拦,正要查问,看到车窗里探出一张脸,嘶哑着声,冷冷地道:“让开!本官有事出城,耽误了朝事,你担待得起?”

门卒认得许泌,见他露脸了,哪里会起疑?急忙退开,正要叫人放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吼声:“马车里的许司徒是假的!快拦住!拿下人犯!”

门卒转头,见台城卫统领陈团领了一大队的人马,朝着这边疾奔而来,反应了过来,大喝一声,呼人在前头设卡拦车。

车夫是慕容家的死士,挥鞭,狠狠地抽了一记马背。

马匹吃痛,拖着车厢,强行破卡,冲了出去,沿驰道狂奔而去。

慕容喆不住回头,见身后大队追兵越来越近,已能隐隐看见点点的黑色影子,不禁脸色煞白。

慕容替忽道:“放我下来,你们继续向前。”

慕容喆一愣,随即明白了。

马车的速度,无论如何也是赛不过单马的。再这样下去,只能一起束手就擒。

“阿兄!你受伤了,我随你同行!让马车引开他们!”

“不必!两个人目标反而明显,不容易逃脱。你在前头再自己下去!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阿兄——”

“快些!只要引开追兵,我便能自己脱身去往龙城。你也想办法,到龙城碰头!难道你想今日一起死在南朝人的手里不成?”

慕容替厉声喝道。

慕容喆一凛。

她知在兄长眼中,复国、称帝,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其余,哪怕是自己和他的命,必要之时,也是完全可以不计。

点了点头,立刻命车夫暂缓车速,将马车里备好的一个包袱匆匆递给了慕容替,照他所言,放他下去。

慕容替无声无息地匿在道旁一处野草密集的沟渠里,看着那大队人马从面前呼啸而过,半晌,等四周彻底安静了下来,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认准了西北方向,朝着江边,蹒跚而去。

……

天黑时,高峤得到了最新回报。

说在渡口附近,搜到了十几个藏匿着的鲜卑人,应是慕容替此前的随性,全部被抓,无一漏网。

那辆马车也追到了。但里头早不见慕容替。那假扮许泌的,也提早逃走,只剩车夫一人。

慕容替应计划渡江北逃。陈团已派人连夜在江边搜索,若有消息,再来回报。

高峤心事重重,从台城回到府邸,去寻萧永嘉,说慕容替逃脱的消息。

叹道:“当时叫他走脱,我便知不可能再抓到了。此人工于心计,又善隐忍,如同放虎归山。只怪我当初没有坚持,放过了他。倘若那时一刀杀了,也就没有后来这诸多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