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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151)

“荆襄过去,打下了南阳,便通豫州,军需可从此路线运输,畅通无阻,此为地利。”

“许泌对高峤如今恨之入骨,主动寻我合作,求胜之心,更甚于我,又怎会从中阻挠?他许家有兵马二十万,我陆家十万,合起来三十万,比之当年高峤北伐,势更胜一筹。”

“天时、地利、人和,此一仗皆有。高峤便是想要阻挠,也无从下手。你又怎敢言输?”

陆柬之低头:“儿子不敢。”

陆光道:“我心意已决!你好好准备,时机一到,出兵江北!”

“趁着李穆如今还根基不稳。此战,你必须胜!记住否?”

陆柬之叩首,道:“儿子谨遵父亲之命,必全力以赴,不敢懈怠!”

陆光这才露出满意之色,颔首:“你路上想必也是乏了,去歇了吧。休息好,再和军府之人见面也是不迟。出兵也要等待时机,非一蹴而就。”

……

陆柬之从父亲书房出来,回了自己从前的居所。

他回来的行李不多,只一口大箱,里面是些衣物,并一只装琴的琴匣。

陆母早叫人收拾了出来,又亲自等着,见儿子终于回了,一番念叨,叮嘱他要听父亲之言,莫再叫他失望,见儿子点头答应,这才欣慰离去。

月升中天,更鼓声声。

陆柬之连夜赶路,人虽疲乏,却是心事重重,又如何睡得着觉?

他没有想到,父亲召他回来,竟是为了这个目的。和许泌联合,出兵北伐。

父亲的分析,确实没错。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占。

能兴兵北伐,夺回汉家之地,亦是他所向往的。他陆柬之,绝非没有担事之勇。

但叫他不安的,是父亲和许泌此次出兵的目的。

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在新皇帝刚刚立朝的这个时候,借北伐打压高峤,抬升势力。

在自己的面前,父亲甚至都不做丝毫的遮掩。

对于高相公,陆柬之是放心的。哪怕他知道许陆两家北伐目的,以他的操守,他也绝不至于暗中使绊。

但恰恰,就是如此一个出兵的目的,才让陆柬之感到无比的担忧。

两个因利而临时凑到了一起的世家,怀揣着打压另一个世家的目的,带领一支联军出兵北伐,真的能够做到心无旁骛,心想事成?

他在屋里徘徊了许久,难遣心怀,不知不觉,又走到那只琴前,开了琴匣,拿出藏着的那份减字谱,对着烛火,指尖轻触上头记录曲谱的娟秀字体,出神之际,门被人推入。

他转头,见陆焕之来了,忙将琴谱收回匣内,转过了身。

“如此晚了,阿弟你还不睡?”

陆焕之走了过来。

“大兄,方才你在书房,我就躲在外头,你和父亲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的脸上,露出兴奋的期待表情。

“大兄!这样的机会,便如父亲所言,千载难逢!你一定要把握好!这回将那李穆踩在脚下,替我陆家,更要替大兄你自己出一口气!”

陆柬之不语。

“大兄,你对高家阿妹至今不忘,我看高家阿妹,对你应当也是如此……”

“不许胡说!”陆柬之脸一沉。

“我没有胡说!”陆焕之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看的,就是高家阿妹给你的琴谱!先前你在交州生病,我便知你乃是心病。我和三妹商议,让她去求高家阿妹相帮的!她如此用心,特意给你写了琴谱,虽不是信,虽胜似书信。可见她对你也是有旧情的。那个李穆算什么东西?一个寒门武夫,自己在义成那种地方垦荒也就罢了,还让高家阿妹跟他受苦。”

“凭什么他能娶到高家阿妹?”

他越是说,神色越是激动。

“大兄,你一定要打赢这仗!等咱们拿下洛阳,朝廷谁再敢低看咱们陆家?”

“哪天说不定李穆死了,高家阿妹就能嫁回来,做我阿嫂了!”

“焕之!住口!”

陆柬之厉声喝道。

“高家阿妹的琴谱,乃劝我振作精神,何来半分你所言的旧情?你若敢出去胡说八道,坏她清誉,叫我知道,我饶不了你!”

陆焕之从前亦有几分爱慕洛神,但知她看不上自己,加上对大兄敬重有加,从前也没想过要和大兄争抢。

但她嫁了别的男子,于他而言,便是不可接受,对李穆,自然是恨之入骨。

他从未见大兄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地教训,不敢再嚷,勉强压下心中妒意,道:“大兄你放心。我怎会是如此不知轻重之人?”

陆柬之神色这才缓了下来,道:“打仗之事,我会尽力为之。你放心吧。不早了,你去睡吧。”

陆焕之不甘地瞥了眼他方才匆匆盖上的琴匣,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

蒋弢做事的效率让洛神很是满意。

那日说了一回,才半个月而已,他便送来了十几架全新的纺机和织机。说剩下的还在叫人继续赶做,需要多少,日后慢慢都能做出来。

洛神很是高兴,给他钱,叫他向仇池人收购多多的麻料。

仇池人的生活习惯虽开始汉化,但日常能穿丝绵或是精麻衣裳的,还只限于贵族和上层,民众大部分还是习惯衣着兽皮,妇人也不擅长纺织。但给他们钱,叫他们去采收原料,他们想必是乐意的。

蒋弢答应了,说正好明日他要随刺史去趟仇池办事,到时就把夫人的这个事情也给办了。

义成夏日的荒野之上,野麻到处可见。洛神请教仆妇中那位精通纺织的绣娘,知将这些收割回来,经过捣练处置,便能纺线做衣。叫来城中妇人,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人人都是乐意。于是白天众人事毕,便都出城采收原料。

这日,便是李穆从仇池回来的日子了。

连上今日白天,两人分开,其实不过也才三天。

洛神独自睡了两个晚上,便觉想念得紧,连今早在学堂给孩子们上课也有些心不在焉。

到了午后,她就忍不住了。叫厨娘做了一大锅子的凉饮,分给在绣娘带领下正集体学着捣麻纺线的仆妇和侍女们,自己带着剩下的,借口给守城士兵送去,在阿菊的陪伴下,两人坐了一辆小马车,车轮碾过如今已被夯得平整宽阔的路面,吱呀吱呀地来到了城门口。

士兵见刺史夫人亲自来探望,不但如此,还送来凉饮,个个感激,只是起先还有些拘谨,不敢取食。

洛神亲自打了一碗,送到一个少年士兵的手上。

那士兵的脸红了,接过,一饮而尽。

洛神含笑,叫其余人也都各自取食。

士兵们这才呼啦一下全都跑来,齐声道谢,争着取用。

洛神就上了城墙,站在上头,眼巴巴地看着李穆回来的那条路的方向。

“小娘子,先回了吧!日头晒!李郎君知道了,要心疼的。”

阿菊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

洛神看了一会儿,没瞧见李穆回来,阿菊又在一旁念叨,很是烦人,没精打采的,忽然见阿鱼从远处跑了回来,向着自己用力挥手,似乎有事,于是急忙下去。

“夫人,方才我在外头采麻,看到野地里躺着个昏迷了的阿姐!叫她也没反应,好像快要死了!”

投奔义成的那些流民里,生病、重伤,乃至到了后,便体力透支昏倒的人,为数不少。

阿鱼口中的那女子,应该也是前来投奔的流民。想必路上遭遇了不幸,这才只剩孤身一人,还没到,便昏了过去。

阿鱼大概是想到她和她死去母亲的遭遇了,望着洛神,很是焦急。

洛神叫了附近的一个士兵,提了一罐水,叫阿鱼带路,自己一道,急忙过去。

附近野地里的麻已经采收得差不多了,阿鱼走得有点远,出去了几里路。

“夫人!她就在那里!”

阿鱼飞快跑了过去,指给洛神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