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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170)

女儿去了义成,也有半年了。这半年里,母女之间,相互有着通信往来。

萧永嘉原本担心女儿在那里吃苦。想着只要她说苦,自己便立刻派人去接她回来。但后来,看她信中,对那边的生活描述,不但半句没有喊苦,字里行间,反而处处透出喜悦,便猜女婿对女儿应是很好,所为有情饮水饱,女儿在那边既感到快乐,她也就渐渐放下了心。

上次收到她的信,还是上月初。这一个多月过去,情势已经大变。从知道李穆要战西金的消息之日起,她便牵挂万分,此刻终于收到了信,急忙读信。

信是女儿在送走李穆的当日给她写的。说李穆已经统领军队北上,她对郎君很有信心,知他必能胜利。义成后方也一切稳定,叫母亲放心,不必为她空多牵挂。

女儿的乐观,终于叫萧永嘉那颗悬了多日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这日高峤回得很晚。萧永嘉已上床睡了。见他终于回了,坐身了身。

高峤快步来到床边,扶住了她,自己坐到边上,开口问她身体。说方才听下人讲,白天太医来过了,问她哪里不妥。

萧永嘉见丈夫神色关切,想起太医说自己胎像不稳,怕万一保不住胎,早早叫他知道了,反惹他空欢喜一场,便忍住,只说是寻常的肠胃不适,已是好了。

高峤松了口气,扶她躺了回去,柔声道:“你先睡吧。我还有点事。去去书房,好了我便回。”

萧永嘉目送丈夫出了屋,如何睡的着?辗转了片刻,想他这些天又起早摸黑,虽然心里气他,还是放不下去,也起了身,端了碗傍晚时开始煮的当归莲子汤,亲自送去书房。

高峤心里也知道,萧永嘉为他配合许陆北伐在生气,这几晚都不来书房了,忽然见她又至,还送东西给自己吃,未免受宠若惊,急忙接过,吃了,放下手头还没好的事,便要熄灯,说陪她回房去睡觉了。

萧永嘉坐了过去,替他整理案上堆得凌乱不堪的信报和文书,说:“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一日事情没完,便是我睡着了,你半夜也会偷偷起来再来这里做。我也不想你睡不好觉。你忙你的吧,不要管我。等你好了再去睡吧。”

高峤体贴地替妻子腿上围了自己冬日用来御寒的一张毯子,又往她腰后垫了隐囊,笑叹了一口气:“也就只有你最知我了。我怎从前都不知道你的好。”

丈夫不过一句无意之言,却叫萧永嘉心里生出无限感触。暗暗摸了摸如今还平坦的小腹,想着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保养好身子,再替他生个孩子。

书房里静了下去。

明烛燃烧,夫妇对坐着,如常那般,一个忙事,一个替他整理誊写,给他寻找寻找他要的东西,终于事毕,两人一道回了屋,上床,高峤想这些日自己忙碌,她也不大理睬自己,已是好些天没行房了,此刻见妻子卧在身畔,妩媚温柔,一时意动,朝她伸手过去,却被她推开。

萧永嘉命他趴在枕上,自己爬了起来,压坐到他腿上,双手替他揉捏肩背。

高峤正有些颈肩酸痛,静静享着妻子替自己放松筋骨。片刻后,闭目低声道:“阿令,我知你在生气。只是我做不到不闻不问。不管他们初衷如何,若他们真能攻下洛阳,替朝廷夺回这失了多年的半壁江山,便如同是在替我完成当年做不到的事,我又有何遗憾?”

他感到按压在自己背上的那双手,停了一停,又揉捏了起来。

“你甘心替那些想害你的人做事,我可以不管你,可你却也怎不想想女儿女婿?今日我收到了女儿的信。她还叫我问你的好!”

他又听到妻子说。一下睁开眼睛,翻过了身。

“快给我瞧瞧!”

萧永嘉见他一脸喜色,白了他一眼,将洛神的信从枕下取出,递了过去。

高峤看完,慢慢将信收了,沉默了良久,道:“比起许陆联军北伐,我其实更担心长安这边。他虽与我立下一年之约,但我却无意逼迫他为履约而草率用兵。取不回长安,难道我还真将阿弥再强行带回来?我也替他筹了些粮草的。前次他却只向朝廷发了封请战疏,既无给我的私人信件,更未开口向朝廷索要辎重粮草。”

“李穆其人……”

他神色复杂,停住了,半晌未再开口。

萧永嘉从后抱住丈夫,叫他躺了回去,低声道:“放心吧。我看他是个很有章法的人。从当初娶咱们女儿开始,一路过来,何曾见他鲁莽行事过?他既决议和西金打,想必就有胜算。咱们安心,等着那边的好消息就是了。”

高峤压下心中虑念,唔了一声。

“景深,你有没有想过,咱们再生个孩儿?”

他闭目冥想,片刻后,忽然听妻子在耳畔如此问了一声,实是突兀,一愣,睁眼,见她一双眼眸还望着自己,忍不住笑了,抬手摸了摸她散落在枕上的长发,叹了口气:“我老了,已是不行了。”

“万一呢?你欢不欢喜?”

高峤又笑了,将妻子搂入怀中:“自然了。就是怕你太过辛苦,还是不要了。我有阿弥,就已够了。”

萧永嘉不再说话,往丈夫怀里靠了靠,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妻子的随口之言,并未让高峤多想。他亦闭目,却久久难眠。

算着时日和路程,李穆的军队,此时应该差不多到顺阳一带了。

和南下的西金大军,应当即将就要半道相遇。

他焦心无比,时刻都在等待着战果的传来。

第94章

五更,天还黑着,顺阳城的城头之上,火杖通明,士兵列队来回走动,不断巡逻。其下城门,紧紧关闭。

气氛紧张,如临大敌。

一个身穿西金战袍的鲜卑男子登上城墙,眺望着前方弥漫着大雾的黑漆漆的荒野。双眉紧皱,神色凝重。

他就是被西金皇帝谷会隆派来这里任职郡守的西金宗室谷会良。

从数日前起,获悉上洛郡失守的消息之后,他便下令闭城。

与此同时,一个恐慌的消息,也正在城中迅速蔓延开来。

当初那个曾以数千兵马取巴郡、平梁州,一战成名,因而得了战神之称的南朝人李穆,正领军北上。三天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荡平了路上的第一个障碍——从前被西金从北夏手中夺来的上洛郡。

很明显,李穆的下一个目标,便是此地,顺阳郡。

两郡距离三四百里。照行军速度估算,谷会良还有五六天的时间,可以应对这突然而至的凶讯。

皇帝正统领大军南下,目标就是这个李穆。

顺阳郡对于此次皇帝南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作为南下征伐的必经之道,他奉命早就在城中准备好了大量的辎重补给,以及上千艘预备迎接大军渡河的舟船。

如今那些舟船,都整齐地停在大河南岸,只等收到大军抵达的消息,便立刻渡河前去迎接。

他怎想的到,本该是皇帝猎杀对象的李穆,不退反进,竟敢主动迎了上来。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下了毫无防备的上洛郡,现在又开向自己这里。

无论是皇帝,还是戎马出身的自己,谁也没有想到,李穆会做出如此的反应。

事先没有任何的准备。一旦他大军到达,自己这座城池,必定岌岌可危!

消息早就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给了正在南下路上的皇帝。

三天已经过去了。

城中虽储备了十万大军的充盈辎重,但却只有万余守军。

平常,这个数量的守军,足以应对任何的寻常意外了。即便遭遇强敌来袭,凭借城防,也必能坚持到援军的到来。

但这一次,长久以来的作战经验和直觉,叫谷会良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之感。

很明显,南朝人李穆主动来袭的消息,也已在他的士兵中引发了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