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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207)

从前士族三姓大家,经此变故,最后只剩高氏,门庭独显。

早几天前起,高家门槛,几乎都要被那些前来递送拜帖的各家人给踩断了。

萧永嘉并未大张。叫高七收下拜帖,一一回以谢函,贺礼却一概不收。

到了今日,也不过是请了高氏宗族里几个平日关系亲近些的女眷,还有那位去年过生日曾邀她去住了几日的好友怀德县主,大家一起过来,设了筵席,叫了班乐伎在旁舞乐助兴,一道庆贺而已。

她因有孕,自己滴酒不沾,只和众人言笑晏晏。一片欢声笑语里,只见一个仆妇笑着急匆匆地进来,说宫里来了个口信,道高皇后也亲自来了,要给长公主伯母道喜拜寿,此刻凤驾就在路上,快要到了。

第111章

堂中话音顷刻间停了下来,众人看向萧永嘉,目光无不艳羡。

怀德县主笑道:“过个生辰,连皇后都亲自出宫拜寿,这等荣耀,阿令,放眼南朝,只有你是头一个了。”

众人纷纷附和。

萧永嘉微微笑了笑。

洛神坐在她的近旁,见她似要起身去迎,立刻道:“阿娘,你身子不便,还是我代你去迎阿姊。”

洛神到了前堂,等了没片刻,果然,高雍容摆驾现身。洛神领着一众仆从跪迎,早被高雍容扶起,笑容满面,先是埋怨她总不入宫寻自己说话,又道此处是家里,只想听她唤自己阿姊。

洛神笑道:“阿姊,阿娘方才本是要亲自来迎的,被我给拦下。阿姊不会见怪吧?”

“今日伯母生辰,我来本就是为伯母贺寿增喜的,谁在乎这些虚礼?何况伯母身子不便。不快不要和阿姊如此见外了。”

高雍容亲密地挽了洛神手臂,一路说着笑,朝里而去,很快到了宴堂。

萧永嘉早和那些女宾一道出来跪迎了。

高雍容疾步上前,亲手扶起了萧永嘉。

萧永嘉早已命人替她设了贵席,请她入座。

高雍容挽着萧永嘉先将她引回座席,自己这才入座,又叫众人也平身,全都不必拘礼。笑道:“我从小失母,多蒙伯母照看,待我胜似亲女,伯母如我亲母。只恨从前远嫁,如今又整日拘在那皇宫里,不能尽我一片孝心。遇了今日伯母喜寿,我来,是为贺寿,顺便看望家人。倘若因我在这里,叫大家都放不开手脚,那才是我的罪过了。”

众人见皇后丝毫没有架子,言辞敬孝备至,对萧永嘉愈发欣羡,渐渐也不再拘束,纷纷笑着附和。几个宫人又抬上了皇后精心准备的寿礼,或贵重,或稀罕。最前的两个宫人,一个跪举着一只描金红漆地的托盘,上头盛了一对镶金如意,另个提了只鸟架,上头站了只通体斑斓的巧舌鹦鹉,脚上系着一根黄金链子,才逗了一下,张嘴便是“长公主康安如意!”

众人无不大笑,称赞不已。

萧永嘉笑道:“皇后辅陛下于六宫,我不过是过个生辰而已,哪年没这一日?原本连今日这几席都懒的折腾,又怕被诸位说我托大,这才把大家请来热闹一下,劳皇后如此费心,实是过意不去。”

高雍容笑道:“伯母不必见外。今日是伯母的喜庆日子,侄女便是为伯母备再多的寿礼,也不足以表达侄女对伯母的一片拳拳之心。”

她起了身,取来那一双如意,亲手献上。

“这双如意,不过是为寻常之物,却礼轻义重。侄女早就已经备好,逢令月吉日,特此献上。”

“惟愿伯母从今往后,遂心如意,岁有今朝。”

她注视着萧永嘉,面带欢笑,一字一字地说道。

……

傍晚,台城官衙里,高峤还未离去。

今天是萧永嘉的生辰,早几天前,她就对他说了,不想大办,到时只请几个族人来家里坐坐便可。

前头那些年里,夫妇关系不好之时,萧永嘉日常极其奢侈,高峤也只看着,不敢说她半句。见她如今性子大变,不但温柔可人,连日常生活也不再讲究那些了,自然高兴,这回遇她生辰,他原本想替她好好办一下的,没想到她自己主动这么提了出来。

他本就是个礼奢宁俭的人,妻子都如此说了,便也不再坚持。今日心里一直记挂着,想早些回去陪她。眼见傍晚了,加紧处置了些事,剩下作罢,叫属官也都散了,要走时,却见萧道承来了,随从抱着一叠卷宗跟随,说有事寻他,只好又停住。

萧道承递上了一份名录,笑道:“此为各地举荐上来的可用之材。陛下那里已是过目,皆准了。我知相公对此也很是关心,特意先将名录拿来,叫你过个目。知你忙碌,其中的出类拔萃者,我圈出了。相公若不放心,得空可亲自考察,无误,陛下便下旨委任。陛下也是诸多感慨,道全都是仰仗了丞相之贤,朝廷才能有今日气象一新的大好局面。”

陆光死,许泌遭弹劾,实际半隐,受这场风波的牵连,朝廷里一下腾出了不少空位。这些天,按照用人一贯的察举征辟制,萧道承拟了这份新官员的任用名单,拿来给高峤过目。

需重新任用的官职里,有数个位置,均在五兵、吏部等要害部门,职位也是不低,很是重要。

高峤接过,看了一眼,见圈出的那几个,大多他是知道的,皆为地方方伯,或有威望,或有才干之名,浏览完名单,点了点头:“我明日便看,看完上奏陛下。”

他说着,忽然想起一人。

“杨宣怎不在上头?”

萧道承摇了摇头:“正想和相公说。实在可惜。相公虽数次召他,他却不肯归都。今日方收到的消息,他去往宣城请罪,许泌非但没有怪他,竟还杀了儿子许绰,说是以此告慰那些死去的北伐将士的英灵。”

高峤沉默了片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杨将军分明心有大义,却时运不济。如此忠烈之人,不能为朝廷所用,实在叫人痛心!”

萧道承跟着唏嘘了几声,觑了眼高峤,见他望着外头的天色,笑着,又递上另份卷宗,说:“我知相公今日急着回,好替长公主庆贺生辰,也不敢再留相公。只有最后一事了。此为秋后问斩的死囚卷宗,请高相公查阅,若是无误,便奏请陛下勾决,到时将这些人予以正法,一律问斩。”说着,命那随从将卷宗呈上。

此事干系人命,高峤一向重视。每有死囚,报上勾决之前,他便是再忙,自己也必会浏览一遍卷宗,以免冤假错案。点了点头,翻了翻面前厚厚一叠卷宗,道:“放着吧。我有空就看。”

萧道承应了,又道:“这批要问斩的死囚,孤王都看过卷宗,无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死有余辜。只其中一人,事有特殊,孤王先在相公这里提醒一声,免得相公以为孤王滥用法度。”

“朝廷先前不是三令五申,天师教不得再停留建康从事活动吗?孤王知此事干系重大,相公先前提醒过后,孤王一直亲自过问。如今那些人多已离去。其中有一女教首,据说是个香主,名叫邵玉娘,却违抗命令,竟不肯离开,被官差抓了投牢,亦是抵死不走,狡辩说早已脱教,还留在建康,只为寻一故人。问她故人是谁,她却又不肯说。孤王疑心她图谋不轨,更是为了震慑那些沉迷其中的冥顽教徒,想着杀鸡儆猴,便将这女教首投了死牢,等到秋后,一并问斩。”

“我知高相公对人命一向重视,也不敢自作主张。想着还是先告诉相公,到底是否问斩,由高相你定夺。”

他翻出其中一册卷宗,递到高峤的面前。

高峤方才一听到这个名字,神色便动了一动,接过卷宗,迅速翻开,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压下心中涌出的无比惊诧,看向萧道承,迟疑了下,问道:“这个邵玉娘,年岁几何?何方人氏?”

“三十五六,不肯道来历。但听她口音,祖籍应在江北。据说还有个弟弟,名叫邵奉之,亦是天师教的骨干之一。那邵奉之倒是机灵,朝廷禁令一下,人便不见了,应已早早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