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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211)

阿菊检查完了行装,样样不缺,合上箱盖,转身对着洛神说道。

洛神想了一会儿,说:“菊嬷嬷,你去告诉阿娘一声,我还是在家再伴她几日吧。过几日再去京口,阿家应也不会见怪。”

……

阿菊走后,洛神出神了良久。

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在父母不合的表象之后,竟然还横亘着如此一桩往事。

以她对父亲性格的了解,想必这许多年来,在他的心里,那个邵玉娘的死,一直是块心病。

虽然当年邵氏做出过那样的事,但在父亲的眼里,错不致死,即便后来得知那些被派去劫她的人和母亲无关,对于父亲而言,负疚之感,想必始终未曾彻底消去。

如今,他以为早已死去的人竟复生了。父亲必定如释重负。

洛神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理解父亲如今的做法。

但是,理解归理解。想叫她在这个问题上和父亲站同一立场,这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

姓邵的女人,竟然就是当初在京城名动的那个蒙面女天师!

退一万步说,即便没有京口的事,洛神对这个女人的复活现身,也是抱了极其抵触的态度。

父母两人在蹉跎了那么多年之后,好不容易终于和好,再几个月,母亲就要生产了。

她无法容忍这个女人在这种时候突然又现身,夹在父母的中间。

洛神太知道父母的性格了。

阿耶大约也是记取了当年的教训,这回终于没有隐瞒阿娘,坦坦荡荡,但他却是个认死理的人。在他的眼里,邵玉娘或许依然还是当年那个对他有恩,因为一时犯错而遭到过度惩罚的女子。她侥幸死里逃生,这些年经历坎坷,诸多无奈,境况可怜,需要他的相帮。

阿娘也不再如当年那般冲动了。对于阿耶的举动,她看起来很是通达。

但在她的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直如此毫无芥蒂下去?

不是洛神信不过父亲,而是信不过那个女人。

就凭邵玉娘当初在京口干过的那些事,洛神真的无法相信她是完全无辜的,只是被迫行事。

更何况,如今还用如此凑巧的方式,在父亲面前死而复生,博得他的同情,还顺利地落下了脚。

洛神没法拿善意的目光去看待这一切。

她觉得邵玉娘别有用心。至少,对自己的父亲,她绝对怀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阿菊那最后的顾虑,正是洛神的顾虑。

或许,也就是阿娘的顾虑。

可是这种话,连阿娘都不好对阿耶明讲。更何况是自己这个做女儿的。

无凭无据,叫她怎么开口提醒父亲,这个女人极有可能居心叵测?

洛神眉头紧锁,反复思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初在京口,天师教掳妇人吸引教众这事被查出来前,便曾有过些品行不端的传言。有一回,街坊妇人来家中闲话,道那女天师的弟弟借着传教,勾搭镇上一个年轻妇人,被那家人发觉,闹起来要送官,后来得了钱,事情才平息下去。

当时妇人们都笑骂天师教蛇鼠一窝,就没几个正经的人,洛神听过,也没放在心上。此刻想起,心里一动。

她想到了一个法子。

未必一定有用。但哪怕,只是借此了解些姓邵的女人在诈死这些年中的经历,也比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她用这种叫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再次横插在父母中间要好。

洛神立刻写了封信,叫人去将阿菊唤来,和她说了一番话,叫她尽快悄悄把信亲手送给一个人,请她帮忙。

……

秦楼。

绿娘教完来学琴的女弟子,送走人,关门,对镜卸妆。

脖颈上的那道伤痕,印子褪得越来越浅了。

她有些不舍。心底深处,倒似是希望这伤疤永远都不要褪净才好。早已停用了那人送来的药膏。

那人很是精明。这事却糊涂得很。每次路过,上来坐时,问她伤口如何。听她说疤痕未消,便隔三差五,不停地送。

存胭脂的匣里,已是堆了好几只尚未启口的药瓶子了。

视线从镜中那段玉颈侧的伤痕,慢慢地转落到脸上。她怔怔望着镜中那张还当花信的容颜,眉间渐渐爬上一缕愁绪,出神之际,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仆妇叩门,道有人寻她。

绿娘正想回绝,听有另一妇人说道:“娘子,我是替人传信的。”

绿娘一怔,感到这声音有点耳熟,急忙起身开门。

门外立着一个中年妇人,态度恭敬,向她行了个礼,笑着递来一封信。

绿娘立刻认了出来。

这妇人正是那晚在船上,伴于李夫人身畔的那个仆妇。

她极是意外,忙接信,请她入内,关了门,又引她入座。

妇人自称阿菊,道小娘子还在等她回去,不敢坐。

绿娘明白了,立刻拆信。

果然是李夫人的亲笔所书。

绿娘看完信,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道:“烦请嬷嬷代我向夫人传话,说我记住了,必会安排妥当,尽早给她消息。”

阿菊上前,握住绿娘的手,低声道:“我家小娘子叫我再转你一话。这回的事,只要娘子答应相帮,不管最后消息如何,小娘子便又欠你一个天大人情。往后,必会相还。”

阿菊朝绿娘一笑,松开手,留下一只钱囊,快步离去。

第113章

建康东郊,距离城门数里之外,一乡野,村居院落。

邵奉之来此已有十来天了。周围僻静,往来只有村夫,白天人也寥寥。他又被邵玉娘叮嘱,不得潜入建康寻欢作乐。知事关重大,自然不敢妄为,但这样的日子,叫过惯了放荡生活的他形同入牢,颇有度日如年之感。

幸好这几天,终于叫他在附近得了一个极有乐趣的好去处。

说来也是巧,那日他送走替邵玉娘复诊的郎中,回来在村道上闲走,偶见一辆小车从近旁走过。赶车的是个老苍头,车旁跟走了个十几岁的使唤丫头。那车只是乡下极其普通的青毡围车,却挂了幅桃红色的帘子,立刻吸引了邵奉之的视线,盯着瞧时,帘子掀开,里头露出张年轻女子的脸,十八九岁,风姿绰约,桃花媚眼,勾人魂魄。女子和看呆了的邵奉之对望,嫣然一笑,放下帘子,去了。

邵奉之当时便心痒难耐,偷偷尾随,跟了上去。那车停在数里之外河畔的一间独宅之前,屋子占地不大,结有围墙。女子下了车,仿佛有所感应,回头远远看他一眼,又是一笑,袅袅婷婷,身影这才消失在了门后。

邵奉之又怎看不出来,这女子对自己应也有意?看她容貌美丽,如此穿衣打扮,又独自住在这种地方,倒颇像是建康城中那些大户男子安置在外的外室。

乡间生活枯燥,不知还要在此停留多久,忽然有了猎艳目标,他怎会轻易放过?在附近徘徊良久,又爬上墙头窥探,发现里头除了那个老苍头和小丫头,另外只有一个粗使仆妇,不见男子,胆子便大了,上去敲门,说是口渴路过,求碗水喝。当时被引进去,女子却未再露面,门帘之后,只露了半只桃红绣鞋,立了一立,旋即离去。

邵奉之借故在那户人家里停留许久,始终未再见那女子现身,只能怏怏离去。走在路上,心里正盘算着明日如何再来,小丫头竟从后追了上来,递上一方帕子,道是他方才落下的。他接过那方分明是女子的罗帕,看见上头竟然留字,约他半夜再来,顿时欣喜若狂,回了居处,若无其事,等到半夜,偷偷溜去赴约。

女子果然替他留了门,悄悄引他入内,灯下相见,容貌愈发动人,自称名叫阿桃,且果然如邵奉之先前所猜,是个京中官员的外室,原本住在城里,不幸前些时日被夫人发现,容不下她,被迫搬到乡下躲避,日子也没多久。官员惧内,只叫她安心在此住着,说有空便来看她,一连多日,却连个人影也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