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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223)

高胤回头颔首。

“还有,秦淮旁有间秦楼,里头有个名叫绿娘的女子!万一建康若是出事,阿兄记得叫人护她周全!”

高胤一愣,但也没多问,只向洛神拂了拂手,表示自己记下了,示意她回舱中去,随即上马,带了人离去。

正如他片刻前匆匆赶来,此刻又匆匆地离去了。很快,他那一行人马的身影,消失在了江岸的尽头。

洛神按捺下纷乱的心绪,叫樊成安排掉头,回往京口。

回程顺流,速度很快,没两日,船便又回了京口。

京口和洛神离开之前,看起来并无两样,除了军渡附近那几百守军的身影,从船上往岸边望去,景象平和,丝毫感觉不到半点紧张的气氛。

船渐渐靠岸,洛神正预备上岸,忽然,听到岸边有人高声呼叫自己。

来人是范望的一个亲随。洛神那日召范望时,这人也在,故认得他。

那人一口气奔到码头,不等船停稳,纵身跳上船头,向着洛神下跪,说是范将军正有事要寻她,昨夜已经派人去追了,没想到今日她自己回来了。

原来昨夜,范望收到了一封信,信中说有人要对李老夫人不利,叫多加防备。此外别无多话,也无落款,那送信人递了信,当时便也走了。范望一时没头没脑,既不知详情到底如何,更不知是何人想要对老夫人不利,但既收了警示,昨夜立刻派兵先将李家守好,随后又派了人,连夜往建康去,将这消息转给洛神。

洛神心下咯噔一跳。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许泌要拿阿家威胁李穆。立刻上了岸,匆匆赶到家中,见到卢氏,见她安然无恙,松了口气,随即召来范望和京口令,将自己在路上和高胤相遇,得知许泌日前起兵造反事说了,又向范望转了高胤要他守好渡口的命令。

范望、京口令和樊成几人随后匆匆离开,部署应对。

洛神和卢氏商议了下,决定搬到庄园里去。那里门户坚固,占地也大,即便真的有事,也有能够转寰的余地。

卢氏无不应允。于是当日,东西收拾了,上下人等,一起全都住了进去。此后,除了日夜安排守卫之外,军队出身的樊成,如同备战,还带人在庄园周围挖设壕沟,布下擂石,以防万一。

暂时安顿下来,洛神便开始了焦心的等待。

那日阿兄的话,虽然让她感到忧心忡忡,但是下意识地,她依然还是盼望着,那些都只是父亲的过虑。

建康作为大虞南渡以来的国都,发展到了如今,东西南北各四十余里,城郭庄严,宫阙壮丽,城中有二十余万户,人烟稠密,山温水软,更是她从生出起便长大生活的地方。

她真的不愿看到,如今它竟要遭受战火的无情摧残。

但是坏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了过来。从最近京口渡那一拨又一拨的连绵不绝的广陵军的南调,便也可以猜到,父亲如今正在面对着如何一个巨大的困境。

不过十来天,从荆州而来的那支军队,沿着长江东进,连续攻下了守军不足的洞庭、夏口、如今已经推到武昌郡一带了。

武昌郡守是高峤的门生,如今正领着郡兵,借着坚固的城池,还在苦苦守城。

而距离建康更近的位于下游的那支发自宣城的叛军,更是借助着天师教的疯狂作乱,伺机扑向建康,才十来天,便打到了溧阳一带。

倘若溧阳城破,叛军畅通无阻,用不了七八天,便能抵达建康。

建康岌岌可危。

高峤已经从广陵调来了能用的全部兵力,只剩最后两万兵马,由高允统领,勉强抵御北夏之兵。

面对来势汹汹的宣城叛军,他不得不收缩战线,放弃了对部分郡县的天师教的扑剿,命高胤死守布在建康东南方向的那道三角防线,不能有失,将其余兵力,全部投入溧阳。

高峤亲自奔赴来到溧阳,坐镇指挥,一场血战,击溃了宣城叛军,叛军被打得魂飞丧胆,一口气后退了数百里,再不敢轻易进犯,商议过后,决定等着上游军队到来,再一同进攻建康。

此战,高峤之所以调来大军,还亲自从建康赶来坐镇,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打掉宣城叛军的气焰,叫叛军在短时间内再不敢轻举妄动,以便在这密集如雨的战事中间,获得一个安排下一步计划的暂时喘息的机会。

目的达成,他留下守军,命部下牢牢守住溧阳,顾不得休息,当夜,连夜便又往建康赶去。

建康城里,等着他的事情,还有许多。

第119章

从溧阳回往建康,数百里路,沿途经过的大小郡县、村落,早已没了往日的祥和与宁静。

天师教和许泌叛乱引发的实际战乱,因为军队的阻挡,还没有蔓延到靠近都城的这片地方,但这里的人的原本的平静生活,却早已被打破了。

道路两边的田地,一望无际,还不是农闲,却只有零零星星在里劳作的人。城门口,巷陌间,田间,村头,全是聚在一起议论时局的人,人人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路上,甚至已经到处可见带着家当,拖儿带女往建康方向逃去的人的队伍了——在他们的眼里,那座住着皇帝的城池,应当必定是牢不可破的。

早在天师教刚生乱时,便传言不断,说天师教众有护体,战无不胜,无往不利。所经之处,如同蝗过,但凡有点余粮家财的人,稍有不从,便被开膛剖腹。本就人心惶惶,如今又加上许泌乱军,到处传着不日便要打过来的传言,更是火上浇油。

越近建康,这样的传言和随之而生的恐惧与动荡,便越是蔓延。

路人变得敏感无比,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叫他们胆战心惊。

这一路上,高峤已经无数次看到因了遇到自己这一行人而恐惧四散奔逃的路人,在终于认出疾行而来的军中人是朝廷军之后,才终于停下仓皇脚步的一幕。

他的心情,沉痛万分。

从地理而言,建康向北,长江是为天堑,但遇到如今这样的内乱,便成了三面平坦,无势可守。

先天的不足,决定了一旦有强敌沿江而下,或是从腹地进犯,它便彻底失去防御的价值。

从兵力上说,哪怕加上了先前归入的陆氏军队,如今也是完全处于下风。

作乱的天师教众,据地方上报,扬州一州,已经涉及的十六郡七十多县,便有二十多万乱众,这些人如同中蛊,被煽动着攻城略地,状若疯狂。和派去围剿的朝廷军遭遇作战时,论残忍不要命的程度,连高峤手下几个久经沙场的老将,见了也是为之心惊。

人数还在滚雪球般地扩大,更不用说,如今又多了许泌这支叛军。

宣城叛军的攻势,虽然已经暂时被打压了下去,给建康获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但这仅仅也只是一个喘息之机而已。

高峤心里明白,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一场更加艰难的作战。

面对荆州而来的那支叛军,武昌郡是守不了多久的。这个方向,他能分去援守的兵力也是有限。全部布防,是个根本不现实的幻想。

他择在更下游的望江郡一带布了重防,以期利用坚固的城防和地势,最大可能地阻挡叛军攻向建康的脚步。

关于建康,他也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做出如此决定,于他而言,是个极其艰难的过程。

但他心里明白,在许泌叛军和天师教相互呼应的前提下,以广陵军目下陷入的被动情况来看,这样的安排,是完全有必要的。

在明知建康完全无险可守的前提下,与其抱着侥幸之念不动,万一到了最后不可收拾,不如提早计划,以退为进,为这场不可避免的保卫之战,获得更多的时间和机会。

他更不可能会将希望,完全寄托在援军之上。

尽管在得知许泌也趁乱来打建康的第一时间,他意识到了形式的严峻,当时就给如今还远在陇西的李穆发去了急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