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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239)

李穆快步上了台阶,站在门外。两道目光,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郎君!”

洛神唤了一声,整个人便扑到了他的怀里。

李穆张臂,将那具投入自己怀中的柔软身子,紧紧地搂住。

就在搂住她的那一瞬间,他感到胸腔之中,一阵气血激荡。

建康一俟平稳,他便放下了一切亟待处置的事务,第一时间赶回她所在的京口。

他早已从高桓口中得知了前些时日她在京口遭遇过的那一场惊魂经历,迫不及待,想要立刻见到她的面。

但是就在片刻之前,当他终于回来,叫开庄园的门,到了她所居的这座小楼之前,他却又踌躇了。

那件已然发生了的事情,他怕她无法接受,怕她悲伤欲绝,但是又不可能将她一直隐瞒下去。

这也是他为何,无论如何他也一定要第一时间来京口亲自见她的另一个原因。

但这一刻,在周遭那昏暗的夜色里,李穆听到怀中人不住口的一声声充满了惊喜的“郎君”“郎君”的低低呼唤,这大半年间所积聚出来的对她的所有渴望和思念突然汹涌而出。

他再也忍耐不住,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楼下的侍女们被洛神方才下楼梯时弄出的声响给惊动了,纷纷起身,执灯出来,看到这一幕,顿时愣住了,急忙避开。

良久,李穆终于放开了她,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抱着上了楼,入了她的屋。

他将她放在床上,转身要去点灯,手却被她给抓住了。

她撒娇般地将他强行拽了回来,不让他走,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跪到了他的膝上,双臂绕住他的脖颈,香软的双唇,又朝他贴了过来。

终于再次结束这个充满了相思甜蜜的亲吻,李穆已是被她彻底地压倒在了床上。

洛神趴在他的胸膛上,余喘未平,柔软的手抚着他的脸庞,带了点撒娇地埋怨他:“你何时回的?怎的站在外头不叫门?昨日刚下过雪,夜里冷,也不怕冻着了……”

语气中又带着几分心疼。

李穆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竭力平复下自己被他这个已有大半年没有见的小妻子给勾出来的加快的心跳,一时沉默了。

他真的不忍叫她知道那件事情,但却又无法隐瞒。

“哎呀,我都忘了——”

她忽然想了起来。

“你这么晚到,一定又饿又累。阿家很好,你放心,她已睡了,你明早再去见她也不迟。我先去给你弄点吃的……”

她急急忙忙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要下床去点灯,手却被他握住了。

李穆阻止她,自己下了床,来到灯架前,点亮了火,转过身,凝视着她。

她坐在床沿边,靥透红晕,面若娇花,烛火映着一双明亮的双眸,唇边更是带着欢喜的笑。

李穆只觉心情愈发沉重,那句话,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见他一直这样看着自己,一语不发,洛神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迟疑了下,笑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李穆走到了她的身边,坐了下去,说道:“阿弥,有件事,你听了,不要太难过。未必一定就是那样……”

洛神唇边的笑意凝固住了:“出了何事?”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莫非是我阿耶出了事?”

李穆摇头:“岳父还好。”

“是我阿兄不好了?”她立刻追问。

虽然大兄带兵多年,屡历战事,但战场之上,刀枪无眼。

实在是李穆的这种语气,叫她没法不胡思乱想。

他又摇头,说高胤在曲阿时确实受了伤,但如今无大碍了。

他的话,非但没有叫洛神放下心,反而愈发焦虑了。

她知道高桓也无事。

这回战事,和她有血缘的几个直接上了战场的最有可能出事的男人,阿耶、阿兄、阿弟都无大事,李穆方才却用那种语气和她说话。

难道……

“是我阿娘出事了?”

她一下睁大眼睛,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李穆慢慢地点头,低声将自己所知的那事给她讲了一遍。

洛神还没听完,整个人便定住了,呆呆地望着李穆,一动不动。

就在今天,收拾着明早动身的行装之时,她还在快乐地猜着阿娘到底是替自己添了个阿弟还是阿妹。无论是阿弟还是阿妹,她都会喜欢的。照着日子推算,应当也已满月了。

她想象着满月婴孩的可爱模样,恨不得立刻见到才好,却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建康告急的那段时日里,阿娘的身上,竟然发生了如此的遭遇!

眼泪很快模糊了双眼。

“阿弥,你先不要过于难过。那邵氏虽声称自己杀人,毁尸灭迹,但我问过李协,那邵氏当时受伤不轻,凭她的情状,很难能将后事处置得如此干净。当时周围所有可能的地方全都搜过了,掘地三尺,附近水域也是逐一排查,并不见长公主,更不见丝毫的痕迹,便如凭空不见……推断或许当时近旁还有别人……倘若那样,长公主应当还活着,只是被人带走了而已……你放心,正在各处查找。一定会找回来的……”

她感到李穆将自己抱入了怀里,在她的耳畔,安慰着她。

她知道他是不想自己太过难过。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死死地咬着牙,不断地点头,极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忍到最后,连两只肩膀都颤抖了起来。

李穆便是怕她如此难过之际,自己不在她的身畔,这才要由自己亲口告诉她这个噩耗。

他将怀中那具颤抖的身子紧紧地搂住,在她耳畔说道:“阿弥,你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过些。我在的。”

洛神再也压抑不住了,呜咽出声,眼泪仿佛决堤了的水,从闭着的一双眼眸之中,不停地坠落。

李穆不再说话,沉默着,只是一直抱着缩在自己怀里的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洛神哭了许久,慢慢地睁开了那双哭得已经通红的眼眸,抬头望着他,抽噎着问道:“方才你说我阿耶还好。他是不是很不好?”

这些日,李穆所见的高峤,并没有就此倒下去。

那日在营帐中苏醒后,他立刻便又投入了朝廷之事。

就在李穆赶来京口之前,去向他拜别之时,他还在和冯卫商议着民众回迁之事,案前的文案,堆积如山。

但是李穆却有一种感觉,自己的这个岳父,不过是在强撑着。皇帝回来后便病倒了,朝廷局势还严峻如山,他没法就此倒下去罢了。

还在迟疑间,洛神已经从他怀里坐了起来,一边擦去面颊不断滑落的眼泪,一边哽咽着道:“你不和我说,我也知道的。阿娘如此出事,无人会比阿耶更自责更难过了。我怕他真的会倒下去的。我要尽快回去!”

……

李穆又抱了她片刻,等她渐渐地止泣,便带着她一起去见卢氏。

卢氏起了身。

李穆拜过也是许久未见的母亲,将建康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卢氏还没来得感受儿子归来的喜悦,便又万分难过,抚慰了洛神一番,当即便叫儿子送她快些回建康去。

天还没亮,洛神便坐上马车,朝着建康赶去。

第三天的晚上,她终于回到了家,下了马车,出来相迎的高七见到她,才唤了一声“小娘子”,声音便哽咽了。

洛神压下心中悲伤,第一句便问父亲的身体,得知他最近一直在吃药,今日已是回家,此刻人就在书房里,立刻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都如此晚了,你怎都不劝我阿耶去歇息?”

高七唉声叹气:“便是大家自己想停,亦是停不了。叛军逃走了,却听说还要再打回来。天师教虽说被赶出了曲阿和毗陵,可在别的地方,闹腾得更凶。听说刚前日,又杀了一个地方的太守……冯侍中他们晚上一直都在相公跟前议事,刚走没多久……”

洛神又问阿菊,得知她当时被救了回来,太医全力救治,总算有惊无险,捡回来了一条命,虽说身体还没恢复,还在养着,但也算是这许多不幸中的万幸了,心中这才终于稍稍好过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