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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261)

那是来自仇池的兽军兵团。

义成已经不能去了。

几人很快商议完毕。

李协即刻赶往义成传送消息,同时派人奔赴长安,叫长安发兵,驰援义成。

洛神则暂时停留在原地。樊成寻了一处隐蔽的藏身之所,建了个临时的宿营之地,一行人暂时落脚下来。

三天之后,派去义成方向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荣康的军队已经开到了义成之外,展开了猛烈的攻城。

这几年间,为方便长安和义成之间互通,更为保证长安能在最快的时效里收到来自义成的任何消息,李穆在连通两地的那条军道之上,每隔五十里,便设一个驿点。

信使五十里更换一次马匹,日夜兼程,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送,两天之内,就能抵达长安。

李穆在长安驻有重兵,洛神相信,高桓和孙放之在得知义成被攻击的消息之后,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组织驰援。

快则七八天,慢则十天。十天之内,援军一定能够到来。

以义成城墙的高大坚固,加上城内那两万训练有素的守军,洛神相信,即便四面被围,守军坚持到援军到来的那一日,应该不是问题。

她在焦虑和期盼中,日夜等待着来自长安的回复。

几天之后,消息终于送了回来。但事情的严重程度,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洛神原本的想象。

就在慕容替向南朝发去囯书求和的同时,北燕也丝毫没有停止对潼关的进攻。慕容替亲自出征,倾举国之兵,二十多万人马,全力西进。

李穆军队如今就在潼关一带,鏖战北燕大军,短期之内,必无法脱身。

而自己的长兄高胤,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领着军队发往长安,不但已经截断义成和长安之间的军道,据说他此行,还奉朝廷之命,接替李穆的长安刺史之位,要接管长安。

这个突如其来的新的消息,令洛神彻底震惊了。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高家之人,竟会如此地卷入了这场原本发生在皇室、李穆和慕容替之间的纷争里。

至此,她也终于明白了高雍容的全部计划。

将自己扣在建康为质,与此同时,以最快的速度,派荣康袭击义成,派高氏军队去占领长安。

义成是李穆的发起之地,长安更是保证李穆军队获得粮草供应的后方基地。

倘若高雍容的计划能够成功,这对正与北燕鏖战的李穆大军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原来,之前对自己的发难,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这一连串的闪电用兵,才是她在背后射向李穆的真正的利箭。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那日离开之时,高雍容对自己说出了那样一句话。

她还是低估了自己堂姐的底线。

再也没有丝毫的怀疑——显然,在自己的堂姐和北燕皇帝慕容替的中间,除了所谓的停战议和,两人必已达成了某种私下的,不为人知的默契。

长安也即将面临危机。显然,已不可能再指望那边能发兵救援义成了。

她该怎么办?

她浑身冰冷,人几乎站立不住,慢慢地坐了下去。

周围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冻住了。

樊成带着几百士兵,站在她的面前,神色异常凝重。

她一动不动,仿佛一具石像,只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如潮水般鼓涨,冲刷着她的耳鼓,轰轰地响,整个人不住地冒着冷汗,很快,汗水便将衣衫湿透了,紧紧地贴在她的后背之上。

一阵风过,她打了个冷颤。突然之间,眼前浮现出了一样东西。

她想了起来。

那年父亲离开的前夜,曾给自己留下的那只小盒子!这几年,她一直妥善保管着,这次离开建康,更是随身携带。

她猛地站了起来,奔向那座自己临时过夜的帐篷,冲了进去,打开箱子,迅速地拨开衣物,很快便找到了那只小匣。

她拿起一旁的钥匙,颤抖着手,将钥匙插。入那把小锁的锁孔之中,一扭。

伴着轻微的“咔嗒”一声,锁开了。

洛神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手心湿透,汗水更是从她额头滚滚而下,迷住了她的眼睛。

她抬袖,飞快地擦去汗水,打开盒子,赫然看到里面置了一枚虎符。

虎符之下,压着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笺。

两样东西,便如此静静地躺在匣子里。仿佛很早之前,就已经在等着她的开启了。

第142章

这是高峤留给洛神的一封信。

他说的第一句话, 便是但愿这封信,能一直封存不启。因一旦启封, 则必是朝廷发生了他最不愿见到的一幕。

接着又说,他以弱冠不到之年, 掌高氏家主之位,官居高位,事朝廷半生, 知门阀之蠹弊, 皇室之褊狭, 庶民之多艰,当年北伐失败, 除自身能力所限之外, 身后掣肘,也未尝不是羁绊。

高峤对女儿说,阿耶对朝廷,并非无尤无怨,亦不是没有身体力行, 但所能做的, 却极是有限。身为高氏家主,在与生俱来的身份地位和与皇室、门阀之间世代耕滋,根深蒂固的利害攸关面前, 他欲做能吏, 乏有魄力, 欲做循吏, 又有负苍生和天下。为官二十余载,内外交困,形同煎熬。以他自评,便是志高力绌,一事无成。而放眼南朝,过江名士多于鲫,能安天下者,却未见一人,直到得见李穆,如见这微世之下,一点火光。

君臣相安,国得以起死回生,民得以安家服业,这便是他的希冀。

故哪怕明知朝廷已是沉疴难起,他也依旧希望他看重的李穆,能与自己扶持了半生的这个朝廷,各退一步。

但他又怎不知,世间本就难得两全之法?自己如此希冀,何等渺茫。

高峤说,日后,倘若李穆并未做出恃功希图移鼎之举,而高后却因私心阻挠北伐,乃至图谋加害李穆,便是他绝难容忍之事。而两方对立,必会将她牵涉其中,也将会是她的一道难关。

所以他将这最后决定权,交给洛神。

因他相信自己的女儿。不会因李穆是她丈夫,或高后冠有和她相同姓氏而以私心断事,有所偏颇。

高峤对女儿说,他给她留了些准备。

第一便是陆柬之。他那里,以地方郡兵的名义,替自己养着一支完全效忠的军队。将士除了部分陆氏旧军之外,其余全部都是当年跟从自己曾经北伐的家兵和他们的子弟,无不骁勇善战,是为精兵。三年前起,奉了自己的命,聚于陆柬之的手下。

他之所以要暗中保有如此一支完全脱离于广陵军的军队,目的便是以防不测。只要接到她的消息,陆柬之随时便会集合军队,为她所用。

他给洛神留下的另一样东西,是匣中那枚双爿合一的虎符。

高氏每一代的家主,各自都拥有一枚用以标信身份、调令军队的虎符,军士熟知,见虎符如见家主,而家主死后,虎符便随葬主人。

匣中的虎符,便是代表高峤身为高氏家主的印信。

高峤说,高氏与皇室参差关联,他将自己的虎符留给她,只是为防万一的考虑。从前他在离开之前,曾私召高胤,道日后若见虎符,如见本人,持符人的所言,便是自己之命,命高胤必须遵照。高胤当时慨然允诺,料他不会食言。

父亲在信末说,今日之乱,究其根源,早有端倪,错全在他。但愿信中所留,能助她一臂之力,也算是当初为自己强留李穆扶持南朝的而做的一点弥补。

最后他叮嘱女儿,无论出了何事,行事,务必要以自己安全为第一考虑。

洛神心跳得飞快,双手抖得厉害,一目十行地读完了信。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陆柬之会在去年向朝廷上表,自求西陵太守一职。

西陵位于江北,地处江夏和江陵之间,并非要冲之地,只是一个普通的中等郡县而已。当时他孝期一满,冯卫便亲自举荐,想重用他。没想到他却自求去做西陵太守,叫满朝之人迷糊不已。当时冯卫还劝了他一阵子,道以他的才名,去那里做个太守,实在大材小用。陆柬之却以自己早年游历经过西陵,喜爱那里山水风光为由,请求朝廷批准。冯卫见他去意坚决,疑心他还没有从当初被李穆打击的阴影里走出来,如今若同朝为官,未免尴尬,这才一心求个外放的闲职。虽然心中觉得可惜,但也很是理解。于是陆柬之便去了那里做官,成了默默无闻的一个江北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