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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267)

高胤脸色阴沉,眺望对面来人。

那一行人马很快来到近前。最前骑马之人,一身文士装扮,竟是久未见面的蒋弢。

蒋弢年初便去了附近的魏兴郡,在那里抚治地方,筹措粮草,高桓许久未见他了,没想到这时候,他竟会突然回来,也是惊讶,怕他不明情况,落入高胤之手,立刻催马掉头要去拦他,却听他高声喊着:“高小将军,稍安毋躁!”一边喊着,一边疾驰而来,转眼到了近前。

高桓迎上,怒道:“蒋长史!你回得正好!朝廷里的人,非蠢即恶,竟听凭鲜卑人的摆布!大司马正在前方作战,我大兄竟也不分是非,趁人之危,企图强占长安!我与孙将军已经布局,和他们干到底就是!”

蒋弢下了马,抚慰了高桓几句,便朝立在辕门口的高胤走去。

“蒋长史,你莫去——”高桓急忙阻拦。

蒋弢停步。“无妨,我这趟回来,就是为了寻高将军叙话的。”

两旁刀斧相向,他面带笑容,双目望着辕门前的高胤,大步向前,走了过去,向高胤见礼,笑道:“久未谋面,高将军一向可好?”

高胤神色放缓,还礼道:“承蒙记挂。不知蒋长史来此,有何贵干?”

“为的便是长安之局。不知将军可否容我入内细说?”

高胤瞥了眼一旁盯着自己如临大敌的高桓,脸上露出笑容,避身邀他入内,道:“求之不得。蒋长史请!”

蒋弢被高胤带入辕门,一路入内,见虽有水淹,但整个军营,忙而不乱,军容整齐,满口称赞。

高胤不语,领他入了自己的大帐,两人坐定,便开门见山,将自己的疑问和来意说明。

“蒋长史,大司马之举引来朝廷猜忌,我亦未能得见大司马之面,不敢妄下论断。敢问长史,你若是我,今日处我位置,你当如何行动?”

蒋弢道:“我特意赶回长安,为的,就是代大司马向高将军说明情况。将军只知大司马为将夫人带离建康,以下犯上,罪不可赦,但将军可知,倘若不是大司马预先防备,如今夫人已被太后扣在建康做了人质?”

高胤一愣:“什么?此事当真?”

蒋弢盯着高胤,微微一笑。

“将军,你是真的对朝廷局面分毫不知,还是分明有所觉察,却不愿深想下去?”

高胤目光微微一动,蹙了蹙眉,仿佛想开口,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蒋弢继续道:“功高震主,大司马如何不知?当初若不是为了高相公之言,他又岂会留在建康主政?不在其位,自然不谋其政。但既受下了高相公之托,身居庙堂高位,若一味只为保全自己,尸位素餐,则与罪人又有何异?”

高胤沉默着。

“大司马以寒门起,功勋卓绝,本就惹人侧目,推行新政,又损刘惠等人之利,这些人恨他入骨,群起而攻之,乃人之常情。但新政利国利民,效果亦立竿见影,太后却也忌惮大司马,乃至在他领兵御敌之时,欲将夫人扣下作人质。太后此举,目的何在?更不用说,分明是慕容替挑衅在先,长安三番四次进表自辩,为何太后执意不听?当初高相公既择将军为高氏家主,将军心胸、眼界,自然远胜旁人。这背后蹊跷,将军难道参详不透?”

“想当初建康内乱,岌岌可危,大司马拥兵在外,无人能制。他若有心于此,当时出动,何人能与他争锋?当时不动,却要择如今这个内外交困之机发难朝廷。”

“高将军,容我亦问一声,倘若你是大司马,你会行如此贸然之举?”

高胤面露迟疑之色,慢慢闭目,仿佛陷入了凝思。

蒋弢道:“高将军若觉我方才所言有些道理,烦将此地所见,转给朝廷,退兵百里,等大司马打完这一仗,自然会向朝廷做个交代。否则,自己人打自己人,便宜了鲜卑儿,正中人下怀。”

高胤忽然睁眼,点头道:“你所言不错。外敌当前,不宜内战。我等他便是。到时是非曲直,我再和他当面论清!”

蒋弢见他答应了,目露微微喜色,向他郑重道谢。

高胤立刻召来副将,将自己的决定说了一遍。

能不用打长安,将士自然也是高兴。命令很快下达。

营帐今早原本就要搬迁,军士已是有所准备,得令后,依次拔营,列队撤离。

高桓听得高胤答应暂时退兵,虽对他还是有些不满,但还是找了过去,向他道谢,说道:“方才我态度不好,冒犯了兄长,我给兄长赔礼。但一码归一码,我还是那句话,姐夫没错!大兄你随波逐流,在建康久了,连是非对错,都不肯去分了!”

高胤也是无奈,摇了摇头,正要问他李穆在关外的战况,听到辕门之外,再次起了一阵嘈杂声。

这一次的动静,比之方才要大了许多。阵阵马嘶,中间夹杂着高声喧哗。

高胤冲着朝自己匆匆奔来的一个士兵喝道:“外头又出了何事?”

“何人下的令!竟敢违抗朝廷旨意!”

伴着一道洪亮的斥问之声,高胤和高桓齐齐转头,见高允在身后一群士兵的簇拥之下,正从辕门方向,大步流星地朝里而来。

两人楞了一下,对望一眼,急忙迎了上去,向高允见礼。

“叔父,你不在吴兴,怎来了这里?”高桓脱口问道。

高允面罩寒霜,盯了高桓一眼,随即转向高胤:“子安,是你下的令,命大军撤离长安?”

高胤颔首:“正是。侄儿来此方知,先前有所误会。慕容替居心叵测,大司马正与北燕大军战于潼关,事情未明,贸然夺长安,有些不妥。”

“胡闹!”高允喝道。

“李穆公然劫持陛下,乃乱臣贼子,事情还有何不明?”

他两道目光如电,扫视了一圈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将士,提气,高声道:“我奉摄政太后懿旨,来此接替高胤之帅令!此刻起,全部人马,皆听我号令!有胆敢违抗者,以军法处置!”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话音随了风声,在军营里远远传荡开来。

周围顷刻间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

高胤脾气再好,也是忍不下去了,寒声道:“叔父,我乃高氏家主。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征调军队!”

高允眯了眯眼,冷哼道:“子安,非我征调,乃是朝廷征调!”

他身旁跟随的一个宫人,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卷黄帛,展开,抑扬顿挫地念着来自建康的旨意。

“叔父!太后究竟在想什么?她是糊涂,还是故意要害我姐夫?”

没等宫人念完旨意,高桓大怒,冲了上去,一把夺过宫人手中的帛卷,狠狠掷在地上。

宫人手指头戳着高桓,尖声道:“高六郎君,你敢……”

话还没说完,便“哎呦”一声,被高桓一脚狠狠给踹到了地上。

“岂有此理!给我把他抓起来!”

高允大怒,视线又扫向立在一旁的蒋弢,冷冷地道:“连同此人一道,都给我绑了,看牢!”

高桓打了声尖锐的呼哨,起先跟随他过来的那几十名亲兵立刻冲了进来。

高桓拔剑,挡在蒋弢身前,厉声喝道:“谁敢上来,我看他是活腻了!”

士兵被他眼神里的那股子凶悍之气给震慑住了,停住脚步,不敢再进,看向高允。

高允脸色铁青,正要亲自上前,蒋弢忽然从高桓面前走了出来,朝着高允行了一礼,说道:“长安不可失。大将军若执意要为难大司马,则大司马少不了要得罪了。”

他说完,转向高胤。

“敢问将军,大军开来长安,粮草可是囤于上洛仓?”

高胤一怔。

“向来军队要攻长安,囤积粮草之地,或择上洛为仓,或择阜安为仓,取其驰道与长安相连,路途平坦,日内便可送到之利。”

蒋弢侃侃而谈,神色中丝毫不见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