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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28)

寒门也不乏英雄人物。那个李穆,想来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但就在这一刻,当听到这样的话从阿菊口中说出,洛神先前因阿弟而对那人生出的全部好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无法想象,这些时日以来,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竟会被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如此意淫求娶。

她并不冷,此刻人也坐在屋里,但却好似暗处哪里起了一阵阴风,凉恻恻的。

伴着一阵恶寒之感,她衣袖遮盖下的两只臂膀,慢慢地冒出了一颗一颗的细细鸡皮疙瘩。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好在阿菊说得对,以阿耶的阅历,又怎可能被那个李穆如此挟制?

不过一个小小的伧荒武将而已!

阿耶既能当众考校,想必对于结果,早胸有成竹。

更何况,对于陆柬之的能力,她更是完全地相信。

不管那个李穆厉害到怎样的地步,只要陆家大兄在,那人是不可能赢下他的。

只要有阿耶和陆家大兄在,她什么也无须担心。

洛神终于定下了神,那颗原本噗通噗通乱跳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阿菊看了眼窗外日头的高度,安慰道:“那边事情应该也快完了。你且在屋里躺躺吧,不必多想。阿嬷去看下糕点。等长公主回来,便叫你。”

阿菊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唤琼树进来陪着,自己正要出去,恰好听见外头一个侍女道:“长公主回了!”

洛神心口,又噗通一跳。

阿菊却面露喜色,立刻站了起来:“这么快就回了!想必极是顺利。”

不知为何,虽然对阿耶和陆柬之完全地信任,但真听到母亲已经回来的消息,这一刻,她刚刚放松下去的情绪,又突然紧张了起来。

她慢慢地起了身,强行稳着,跟着阿菊朝外走去。

刚到后堂,看见母亲快步入内,一脚跨入门槛,带得鬓边一枝步摇瑟瑟乱颤。

洛神一眼就看到母亲面上的怒容。

她的心口咯噔一跳,脚步立刻就迈不动了,停在那里。

“收拾东西,带阿弥一道回白鹭洲——”

萧永嘉喊了一声,忽然看见对面的洛神,立刻闭上了嘴,看向阿菊。

阿菊早也看了出来,萧永嘉的情绪不对,面上原本带着的笑容消失,回头看了眼立在那里的洛神,快步上前低声问:“长公主,比试如何了?”

萧永嘉脸色阴沉,一语不发。

阿菊心知不妙,恐怕事情有变。立刻回头喊琼树:“先陪小娘子回房!”

琼树急忙上来:“小娘子——”

洛神拂开侍女的手,朝着萧永嘉走了过去,终于停在了她的面前。

“阿娘,结果如何了?”

她凝视着萧永嘉,慢慢地问。

萧永嘉没有回答她。

洛神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去。

“陆大兄……他可是输了?”

洛神的声音,自己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起了颤。

其实看到母亲面带怒色地跨进门槛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猜到了结果。

只是心里终究不甘,更不愿相信这个结果,这才非要亲耳听到答案不可。

“阿弥,听话,回房去,叫你阿娘先歇一歇……”

阿菊慌忙来劝。

“阿弥不必怕!有阿娘在,绝不会叫你嫁给一个寒门武夫!”

萧永嘉迈步上前,用力抓住女儿变得冰凉的小手,咬着牙,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了这句话。

洛神那双柔软的手,被她指上戴着的几枚坚硬戒指硌得隐隐发痛。

第19章

萧永嘉看得清清楚楚,女儿那一张原本如花儿般鲜嫩的美丽面庞,倏然褪尽血色,唇瓣发白,一双眼眸的底处,分明已是弥漫出了一层淡淡的水气,可是她却还在强行忍着,不肯让那泪花儿从眼眶里掉落。

萧永嘉的心,紧紧地扭成了一团。

她的女儿呀,从身上掉落下来的这一块肉,养到现在,十六年间,何曾遭到这样五雷轰顶般的惊吓?又何曾受到过这样的羞辱和委屈?

从覆舟山下来后,这一路,心中所积聚出来的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纵然希望渺茫,可是做母亲的,就这样认下这桩荒唐的婚姻,让一个从前根本就不知道在哪个泥塘里打滚的武夫就这样糟蹋了自己的娇娇女儿,她怎肯?

萧永嘉压下心底所有的情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头对阿菊道:“送阿弥回屋去!我去个地方!”

她松开了女儿的手,转身便走。

“阿娘,你去哪里?”

洛神追上去问。

“阿娘去去就来!你莫多想,先回屋去!”

萧永嘉未回头,匆匆而去。

“阿娘!我知道,你是要去找阿舅。可是今天的事都这样了,阿舅还能帮我们吗?”

洛神的声音满是迟疑。

她知道阿舅对自己很好。听说在她出生后的第二年,阿舅刚做皇帝不久,就要封她为郡主。只是阿耶当时极力辞谢,这事才作罢了。

这些年间,阿舅时常接她入宫,宫里有什么新巧玩意儿,她必是第一个有的。逢年过节,更不忘赏赐给她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

但是这回,阿耶都公开考校那个李穆和陆家大兄了。

洛神知道阿耶,倘若事情不是到了不能私下解决的地步,涉及自己的婚姻,阿耶绝不会如此贸然行事。

可见阿耶,已被逼得没办法了。

洛神今早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现场,却也能想象,覆舟山上上下,有多少人,上从皇室、士族,下到平民百姓,亲眼目睹了这场考校。

现在结果出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李穆胜了。

就算阿舅是皇帝,就算他对自己再好,难道还能帮自己在天下人面前反悔不成?

萧永嘉停下脚步,转头,看见女儿眼中闪烁的水光,心如刀割。

“阿菊,你陪着阿弥!”

她提起嗓门道了一声,转身去了。

……

李穆在今日覆舟山的考校中胜了陆家长公子,按照先前的约定,高相公要将女儿下嫁给他。

这个消息,如同旋风一样,覆舟山的考校才结束不久,就刮到了城里。

到处都在疯传着。水井边,街巷口,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几乎人人都在谈论。

萧永嘉赶去台城的路上,人坐在牛车里,一路之上,耳中不断飘入来自道旁的这种议论之声,几乎咬碎银牙。到台城后,穿过大司马门,径直入了皇宫,往兴平帝平日所居的长安宫而去。

统领皇宫守卫和郎官的郎中令孙冲刚护送皇帝回了宫,远远看见长公主行来,面色不善,急忙亲自迎上,将她引入外殿。

萧永嘉道要见皇帝。

孙冲陪笑道:“长公主请在此稍候。陛下方才回宫,尚在更衣,容臣先去通报一声。”

兴平帝这两年身体不大好,从覆舟山回来,精神一放松,人便感到乏力,屏退了左右,正想着心事,忽听长公主来了,立刻猜到了她的目的,一时有些心虚,迟疑了下,吩咐道:“说朕吹了风,有些头疼,吃了药,刚睡了下去。叫阿姊可先回去,朕醒来,便传她。”

孙冲知皇帝不敢去见长公主,出来将话重复了一遍。

萧永嘉忍住气:“我家中也无事,就不回了,在这里等陛下醒!”

长公主自己不走,再给孙冲十个胆,他也不敢强行撵人,只好赔着笑,自己在一旁守着,朝宫人暗使眼色,命宫人进去再递消息。

萧永嘉装作没看见,上了坐榻,挺直腰背,面向着通往内殿的那扇门,坐等皇帝出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却不是皇帝从里头出来,而是当今的许皇后,在宫人的伴驾下,从殿外入了。

萧永嘉和许皇后的关系,多年来一直冷淡。皇后来了,近旁的孙冲和宫人都迎去见礼,萧永嘉却不过点了点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