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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299)

慕容替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公主机敏善变,必能保全自己。”

当天晚上,慕容替便下令,全军连夜拔营东归,火速返回燕郡。

在此莫名停留了一个白天的鲜卑士兵并不知道皇帝突然决定回去的原因。但不用再奔赴前方去和李穆的军队再次正面交锋,对于这个结果,几乎所有的人都持了乐见的态度,也没有人抱怨连夜上路的辛劳,当夜,军队便沿着来时的路,掉头东归。

三天之后,慕容替再次回到了他曾西出的紫荆关。

守着紫荆关的,是他的亲信。过紫荆关,便是属于大燕,亦是属于他慕容替的土地了。

接连三天的急行,士兵都已疲惫不堪,远远看到关楼就在前方,这才又恢复了些精神,盼着过关,今夜好早些得到休息。

慕容替并不比士兵轻松多少。

他被慕容西还活着,有卷土而来的消息冲击得心神不宁,过去的这三天,几乎就没怎么合眼过,到了此刻,双眼已是熬得布满了血丝。

他急着想要将大军带回燕郡,以确保自己后方无虞,但也知士兵对这种日以继夜,中间短暂休息的行军方式已经开始显露出不满,见紫荆关将到,天色也不早,看起来一切如常,也未收到关于慕容西要对燕郡或是龙城不利的消息,略作考虑,便命人去叫开关门,拟在此安营一夜,明早继续上路。

关楼越来越近,暮色之中,关门紧闭,慕容替也看得一清二楚,城墙之上,竟不见一个守军士兵的身影。

他心知不对。这些日里,那种一直挥之不去的不祥之感,再次朝他涌来。

他立刻命身后的军队停下脚步,单独派人靠近,前去叫门。叫了片刻,里头竟没有半点回应,城楼之上,也依旧不见人现身。

那种不祥之兆,愈发强烈。

慕容替正要下令,命军队掉头回转,离开此地,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鸣鼓之声,只见城楼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众士兵的人影,沿着垛口一字排开,皆是鲜卑人的打扮,中间站出来一个身穿盔甲的人,身材魁梧,头戴兜鍪,顶上一簇红缨在风中舞动,远远看去,犹如一团鲜红火苗,整个人看起来,威风凛凛。

城关之下,无数道目光,齐齐望向那人,起先静默了片刻,渐渐地,有人仿佛认了出来,却又不敢置信,于是相互交头接耳,起了一阵骚动。

贺楼亦从城头现身,立于慕容西的身畔,喊道:“勇士们!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清楚,城头之上,我身边这位,是为何人!”

“他便是你们的天王陛下!他并没有死!而是被奸人所害,用谎言蒙蔽了你们!”

他的视线落向城楼之下骑于马背之上的慕容替,猛地抬手,指了过去,厉声道:“那个奸人,便是慕容替!你们如今口口声声称之为陛下,他当年设用奸计,害了天王,所幸老天开眼,天王未曾被这奸人害死,如今又回来了!”

一阵短暂的静默过后,关楼之前,骚动更甚。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仿佛为了看得更清楚,前头的士兵,纷纷朝前挤去。

慕容西摘下头上的兜鍪,让众人能更看清自己的模样,双目环视过一周,高声说道:“你们没有看错,我慕容西没死,今日回来!”

“你们当中,有愿意回来跟从我的,可入城门!跟了我,往后再没有飞来横财可发!但我会带你们回龙城老家,在那里,你们娶妻生子,安稳度日!”

关楼下,鲜卑士兵的议论之声,一下大了起来。

他们这些人,起初投身行伍的目的,自然是冲着发财和女人来的。仗打了这么多年,很多人渐渐也看得清楚了,不管他们效忠的头领之人一开始给他们描述过如何诱人的将来,每战,死的是他们这些低等的士兵,所得有限,而真正获利最多的,是根本不用打仗的鲜卑贵族和军衔比他们高的军中将领。年长日久,很多人也会思念故土,希望能早日回去,过上安稳的日子。

慕容西的话音落下,脚下的两扇关门,便在众人面前慢慢开启,最后完全打开。

议论之声,再次嗡嗡响起,突然,一个士兵从人群挤了出来,一边朝着门洞跑去,一边喊道:“我早就不想打仗了!我愿效忠天王,随天王一道回龙城!”

慕容替一直坐在马背之上,微微仰头,出神般地望着城楼之上慕容西的身影,一动不动。

他的一个亲信见状,厉声斥责士兵叛逃,端起手中弓箭,瞄准前头正往关门跑去的士兵的后背,正要放箭,城头之上,呜呜地射来了一支力道凌厉的弓箭,迅若闪电,一下插入了他的胸膛,那人身体晃了一晃,坐立不稳,捂住胸口,从马背上一头栽落在地。

“要随我回龙城老家的,只管进!不愿跟从我,还要继续替慕容替卖命的,我亦不勉强!但谁若胆敢阻止入内之人,下场便如此人!”

慕容西的声音回荡在关楼之前,人立在城头之上,看起来神威凛凛。

前次洛阳一战,慕容替威望堕折,士兵又来回疲于奔命,本就对慕容替有所不满,事情突然发生如此变化,下面段短暂静默了片刻,很快,开始有人效仿那士兵,口中喊着慕容西从前的天王之号,争相出列,向着楼关奔去。

“天王有令,杀慕容替者,赏金万两,封千骑长!”

伴着一阵急促的擂鼓之声,从关门之内突然涌出了一支骑兵,慕容西亲自带队,向着对面的慕容替,疾驰着冲杀而去。

许多的鲜卑士兵见状,纷纷调转矛头,跟着慕容西,向慕容替所在的方位冲去。

局面很快便失控了。

竖在慕容替身后的那面大旗倒了下去,慕容替身上中箭,在一群亲信的拼死护卫之下,掉头撤退,朝着南面的方向,奔逃而去。

……

李穆北伐,势不可挡,就在不久之前,于浑源州的乱岭关彻底击溃了西凉匈奴的主力,直捣大同,破西凉国都,刘建带着最后仅剩的残部,仓皇北逃,退出了关外,北方并州,至此,全部归于李穆所治。

不仅如此,在北方,鲜卑人的燕国,也发生了巨变。据说慕容西死而复生,现身复仇,紫荆关前,鲜卑底层士兵哗变,慕容替下落不明,于乱军中被杀,慕容西重新做了北燕的皇帝。

北方局势风云变幻,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建康。

但今日的建康城,再不复往昔了。荣康带兵入建康之后,自封太师,以辅佐幼帝执政为名,入住建康宫,纵情声色,为所欲为,又以资助军费平定李穆叛乱为名,逼迫满朝文武和宗室士族贡献金银玉贝,若被发现有欺瞒者,动辄打杀,人人犹如身处水深火热,在恐惧的高压之下,苟延残喘。

慕容替身死乱军的消息传到荣康耳中之时,正是半夜,皇宫里却依旧灯火辉煌,酒池肉林,荣康搂着衣衫不整的美人,正在纵情淫,乐,听闻,愣了一愣,随即仰天大笑,从席后一跃而起,兴奋地来回走了几圈。

“太师,太后有请。”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小心地入内,跪地说道。

荣康目光闪烁,想了下,转身往高雍容所居的宫殿而去。

……

高雍容的面上匀过一层厚厚的脂粉,妆容精致,但脂粉之色,也掩盖不住她苍白的面色和浮肿的眼泡。

她笑道:“已是深夜,还将太师请来,太师勿怪。”

荣康眯着一双醉眼,盯着高雍容看了片刻,笑道:“太后如此妙人,肯主动邀臣来此,臣怎舍得怪?不知太后深夜邀臣,所为何事?”

高雍容含笑不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荣康哈哈大笑,大步到了她的身边,大喇喇地坐了下去,一臂搂她入怀,另手拿了置于案上的酒壶,往杯中倒酒,笑道:“太后早些想通,也就不必浪费如此多的时日了。臣荣康虽是个粗人,但定会用心服侍太后,定要叫太后满意。臣先敬太后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