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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45)

阿停看向洛神,眼睛闪闪发亮,愈发崇拜了。

洛神也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之心,反正无事,这会儿也不想睡了,叫阿停坐到自己边上,将一只装了各色干果的精美漆匣推到她的面前,问道:“既这样,阿家眼睛后来又是因何看不见了?”

阿停嘴里含了一块果脯,听到她问这个,咽了下去,脸上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好些年前的事了。那会儿刚来京口,这里很乱,我们又人生地不熟,整天吃不饱饭。阿兄那会儿也还小,没投军,到处去做苦力,阿姆也给人拼命做绣活,天天熬到半夜,眼睛就是被油灯给熏坏的,后来渐渐看不清东西。再后来,阿兄去投军了,有一回却传来消息,说阿兄战死了,阿姆天天哭,眼睛就给哭瞎了,再后来,阿兄回来了,阿姆眼睛却好不了了。以前还能瞧见个影子,这两年,什么也看不见了。”

洛神呆了一呆:“都没请郎中瞧吗?”

“这几年家里好了些,阿兄请过好多郎中,可是都瞧不好。不过阿姆很能干的。你别看她眼睛看不见了,她心里灵着呢!现在还能纺纱,纺得又快又好!自己也能走路,还会做饭!只要家中东西不乱放,她都可以的。”

阿停又恢复了兴高采烈的模样。

洛神沉默了片刻:“你阿兄时常不在家,他怎不再雇一两个人来服侍阿家?”

“阿兄是想再雇人的,只是阿姆自己不要,说跟前不用那许多的人。家中寻常事,有我和阿姆两人就够了。蒋家阿婶和街坊也时常来。对了,还有镇南关酒楼女掌柜谢三娘子,我们京口这里,无人不知她的名声,人人夸她能干。她也时常来看阿姆,帮了不少的忙!”

阿停乐呵呵地道。

蒋家阿婶,想必就是昨天上船来迎自己的那位沈氏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镇南关开酒楼的有名的谢家三娘子,又是个什么来头?

洛神正想再问,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见李穆回来了。

“阿兄!”

阿停立刻欢喜地迎了上去。

“方才我和阿嫂讲了些家中的事!阿嫂对我很好呢!”

洛神本不想睬他的,见阿停说完话,转头欢欢喜喜地看着自己,当着这个小姑的面,终究是做不出太拉下脸的事,最后还是勉强地站起了身。

李穆看向她,似乎迟疑了下:“你可要出去瞧瞧?我今日无事。”

“我乏,不去。”

洛神淡淡地道。

“阿嫂,你累的话,赶紧歇歇吧。那我先去了,等你养好精神,我再来陪你说话。”

阿停忙道。

洛神微笑。

李穆看了她一眼:“也好,那你休息便是。”

洛神目送阿停跟着李穆,蹦蹦跳跳地出了屋。

两人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阿兄,阿嫂对我这么好,为何你一来,她就不高兴了?”

阿停走了几步,凑到李穆身边,小声问道。

李穆一怔,回头望了一眼,微微咳了一声:“没有的事。她只是累了,自己要歇一歇。”

第30章

李穆出了门,也没说去了哪里。洛神在家。

照规矩,婚后次日,婆母的第一顿饭,须由新妇下厨,即所谓的“洗手作羹汤”。

卢氏怎会让洛神去碰这些?和平常一样,自己和阿停下厨。

阿菊虽极其不喜李家,但在今早见过了卢氏一面之后,她也不得暗自不承认,李母虽地位沦落,历经艰辛,如今还双目失明,但无论风度,谈吐,还是待人接物,不见半点穷街陋巷小户之气,相反,处处大家风范,丝毫不逊她见惯的那些高门贵妇。

况且,小娘子虽是万万不能受委屈的,但人在李家一日,似这种关节之处,她自然不能视若无睹。

阿菊带了一同陪嫁的厨娘下厨,请出卢氏,自己做了一顿饭,最后由洛神捧出,算是应景。

李母十分欢喜,唤洛神一道用饭,洛神叫阿停也同坐,阿停陪在末座。三人和和乐乐地吃了这第一顿饭。晌午过后,沈氏和街坊邻居的妇人们便陆续上门,是为“新妇停坐”。

所谓“停坐”,就是新妇在婚后的次日露面,任宾客观看。实际是借这个机会,让新妇认识夫家的长辈、亲戚、友人,而夫家也对新妇进行容德的考量。

新妇若是嫁入门庭森严的大户人家,照例是要停坐三朝。

李家如今人口简单,更无拉拉杂杂的宗族亲属,且洛神又顶着个“高氏女”的头衔,沈氏和那些街坊妇人又怎敢对她评头论足,今日过来,不过是走个热闹罢了。

卢氏怕洛神不习惯这种场合,叫她去歇息。

洛神虽一直面带笑容,已经尽量放低身段了,但也瞧得出来,这些来的人里,除了沈氏还大方外,其余那些街坊对着自己无不束手束脚,说一句,笑一声,都要留意她的神色和反应。

莫说她们,便是自己,也觉累得慌。

加上昨夜没有睡好,早上起得也早,到了这会儿,确实有些犯困了,李母既开口,她便也不打算再强留,于是点了点头。正要和沈氏等人道个暂别,忽听见外头传来说话之声:“阿姆,我来迟了,莫怪!”

这是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却透着股子少见的爽利,余音带笑,远远便听到了。

卢氏听到这声音,脸上露出笑容,阿停眼睛一亮,也从她身畔飞快地爬了起来,欢喜地迎了出去。

洛神不禁好奇,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去。

门里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一身紫衣,一头青丝用头帕扎束,头帕的结口处,露出一支嵌珠的素银簪子,鹅蛋脸,柳叶眉,容貌出众,身材是典型的北方女子的高挑和健美,便是站在一般男子中间,也不会被比下去,紫衣更是将她衬得肌白眸黑,人材极是出挑,一进来,便吸睛无数。

这年轻女子和洛神,是完全不同两种类型的美。

“三娘子!”

阿停跑到她的近前,唤了一声。

那女子笑着点头,唤了声阿停。

沈氏等人显然和她很是熟悉,见她来了,纷纷迎上去,相互寒暄。

女子笑道:“昨日阿兄成亲,我本也该来帮忙的,奈何那边事情脱不开身,想着有蒋家阿婶和诸多街坊在,便偷了个懒,没来这里,只盯着人整治那些要送来宴客的酒菜。阿姆不会怪我吧?”

她话说着,人便到了卢氏的面前。

卢氏笑道:“怎说话的?昨日宾客来的多,亏得你和镇上另两家酒楼一道帮忙,喜宴才顺顺当当,没出什么岔子。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况且,你一个女孩儿家,昨日便是来了,我也不许你夹在中间忙活。”

女子也笑:“我如今做这营生,早抛头露面,把自己当成半个男身在用了!也就阿姆心疼我!旁人见了我,谁还把我当成是女儿家!”

这话逗乐了众人。

沈氏笑道:“是!是!就你故意在我们跟前说这些叫我们眼红的话,好气我们!全京口谁不知道你三娘子,男子都比不上你。你若还这般自怜自艾,我们这些人,都不用活了才好!”

洛神顿悟。

原来这年轻女子,就是早上阿停对自己提到过的谢三娘子。

笑声里,谢三娘子目光看向还坐于卢氏身边的洛神,微微打量了了一眼,依旧笑着:“这位想必就是阿兄的新妇了,我该叫一声阿嫂才是。”

卢氏转向洛神,朝洛神伸来了手。

洛神接住她的手,卢氏轻轻握住了,方转向谢三娘子,微笑道:“她正是你阿兄刚娶进门的新妇。”

谢三娘子目光微动,向她见礼,笑着叫了声“阿嫂”。

卢氏道:“阿弥,三娘子的父亲和我们家有渊源,当年她也是一道和我们南下来这里的。如今她营生着镇南关酒楼,镇上人人都知道她。她时常来家中帮忙,我很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