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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67)

“袁节依然号称十万人马,然除去首战被歼实数,加上留守梁州之人,料他此次开来,最多五万人马。不必过于惧怕。”

孙放之抖着满面须髯,大笑,笑声浑厚,几震动帐顶:“极是!我们如今也有将近两万人马!和他斗上一场便是!来一个,我杀他一个!”

戴渊神色却依旧凝重,摇头。

“非我灭自己威风。乃是后进的这些巴人新兵,空有胆气,大部分却不曾打过仗。这些日虽加紧训练了,但也只能尾随在后,聊胜于无,恐难胜任恶战。”

李穆颔首:“不错。故不可叫袁军准备齐全后过滩冲击我方阵地。以少对多,以弱对强,一旦失守,军心必散。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打乱袁军部署,险中或可求胜。”

大帐里沉默了下去。

“敢问都督,可否明示,如何部署?”

宿卫军统领李协,如今对李穆可谓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以两万战斗力参差不齐的人马,主动攻击对方那五万士卒,便是李协,也充满疑问。

他的疑问,亦是帐中所有人的疑问。

十来道目光,齐齐投向帅座之上的李穆。

“袁节军队,以火石弩阵为依靠。逢战,先必以火石弩阵开路。待敌军前锋死伤惨重,军心不稳,再尽数压上,往往战无不利。我已定下作战计划,但此战,关键是先破其火石弩阵。破阵,则破袁军士气,我军趁势反攻,事半功倍,胜算大增。”

众人点头。方才凝重的气氛,终于有所缓解。

孙放之将胸脯拍得咚咚作响,抢着道:“李都督,我愿为敢死,带领兄弟去打头阵,必要占领滩地,破其弩阵!”

郭詹等人,也纷纷响应。

李穆道:“此战,我亲自领人上阵!”

他话音落下,帐内陡然安静了下来。

连先前一直没有开口的范敦,也目露诧色,看向了他,欲言又止。

袁军火石弩阵之猛,从前他便有所耳闻。数日前那几场小战,更是可见一斑。

不过只是试探作战而已,当时便已火石满天,箭弩攒射,逼得前锋寸步难行,威力之猛,令人惊悚。冲锋士卒死伤过半,那些侥幸退回的士卒,身上所中之火毒,惨不忍睹,有些今日还躺着无法行动,谈之,无不变色。

“万万不可!”

戴渊立刻摇头。

“都督尚要坐镇全局,怎可以身犯险?我愿领敢死先锋,抢滩破阵,为大军开路!”

郭詹孙放之也抢做先锋。

李穆微微一笑:“我带放之兄同行。你与郭大兄,我有另用。需你们带领人马,待我破阵后,从左右侧翼杀入敌军阵营,将其断开,令首尾不能相顾。此任务艰巨,旁人我不信任,非你二人莫属!”

两人还要再争,李穆神色陡然变得严峻,制止了争辩,两道目光扫过众人,起身道:“此事如此定下,不再更改!大战在即,你们照我指令各自行事。若有违犯者,军法无情!”

众人不敢再辩。

“刀枪无眼。万一我若身死,范敦持我都督之节,领军退守元城,待高公后援指示!”

李穆又道,神色平静。

众人面面相觑。范敦迟疑了下,沉默了下去。

事议毕,众人依次退出大帐。

“范将军,你留下!”

范敦已行至大帐门口,听到叫自己,返身而回。

李穆从帅座起身,盯着他。

在他两道森严目光之下,范敦渐渐面露不安,勉强道:“不知都督留我何事?”

“范将军,我知你对我有所不服。但有一事,你需知道。不管广陵军如何扬威,也不管你从前军功如何,到了我这里,你便没了退路。只有听我之命,背水一战。成,人人有功,败,沉尸涪水。你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范敦的额头,渐渐地沁出热汗。

“此战,我势必拿下!何人若起二心,坏我大事,我必杀之祭旗!”

“我命你领军士,在我破阵后,冲杀敌阵,得令否?”

面前的这个持节都督李穆,比自己年青了许多。

但此刻,被他泛出的犹如踏过尸山血海而来的凌厉杀气所震慑,范敦身不由己,朝他单膝下跪。

“末将听令!”

第45章

都督李穆,将连夜亲率敢死营强渡河滩,摧毁袁军在涪水西岸的那道火石弓弩阵,主动向敌阵发动进攻。

此为巨难一关,关乎战果。故都督亲自上阵,以身试火。

消息传开,全营震动,将士携前战之威,无不热血响应。

李穆亲自从四营中点选一千敢死之士,皆善射悍勇,个个戴着面当,穿着厚甲,背负大盾,挽五石强弩,手中或持矛槊,或携鬼头大刀,腿侧再缚五十支杀伤力巨大的三棱铁头重箭。

这一身下来,行头不下百斤,寻常人怕是要被压得无法行动,他们却个个昂首挺胸,列队立于河滩之畔,等着李穆发令。

大军已各自到位,掩藏于夜色之中,只等他们攻破对岸那道火石弓弩之阵,便齐齐发动进攻。

火光映照着甲叶,灼灼夺目,兜鍪顶上的红缨,在夜色之中,宛如簇簇燃烧不灭的鲜红火苗。

李穆和士兵同样的装束,巍然立于队列之前,周身肃杀,额前那副遮护头脸的青铜面当,鬼脸森森,在夜色中看去,叫人不寒而栗。

他的两道凌厉目光,投向面前勇士,厉声说道:“我知诸位从前无不勇猛过人,否则,此刻绝不可能立于我之面前!但我告诉你们,战场之上,个人之勇武,无足轻重,唯阵型、唯听令、唯协同作战,方为克敌之道,更是保命之不二法门!今我以都督之名,命尔等听我号令,随我破阵,可清楚了?”

“清楚了!”

千人齐声应是。立刻便有人上前,抬来烈酒。

李穆以兜鍪满盛烈酒,领着对面将士,纷纷一饮而尽,随后将兜鍪戴回头顶,拉下面当,喝了一声“随我来”,身后那些敢死军士,齐齐迈步,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朝着河滩快步而去。

百丈之外,那片白日遥望可见的对面浅滩,便是袁节阵地先锋所在。

此刻,对岸所有一切,皆吞没于夜色之中,看起来一派宁静。

正当冬季枯水,河水深处,也只没过人的大腿。

铁甲划破了水面。

一千敢死士卒,淌着冰冷河水,朝着对面出发而去,身上厚重甲叶,随了行进相互撞击,伴着破水前进发出的整齐脚步之声,打破了这夜的寂静。

……

对岸浅滩之上,昏暗之中,早有一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对面远处那些涉水而来的大虞将士。

那双眼睛,宛若黑暗中窥视着猎物的猛兽,闪烁着难掩兴奋的残忍光芒。

他便是替袁节一手训出这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火石弩。箭阵的羯人孙利干。

在几次小战过后,虞国人想趁夜色抢占河滩,夺得先机。

对方防范极其严密,他寻不到半点漏洞,无法得知这支先锋敢死的具体人数。

但这无关紧要。

在他布下的密集火力的攻击之下,无论对方此刻来了多少人,等待着他们的唯一结果,就是死。

他在心里,正精准地估算着对面那些还看不到的虞国人的距离。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身畔他那严阵以待的三千投石手和弓。弩手,渐渐已经有些沉不住气。

他却依旧不动,稳若磐石,直到心测虞国人进入了火石和弓。弩的最佳攻击距离,这才猛地一声令下:“发!”

命令被传递了下去。

一千投石机,几乎在同一时刻,弹射出裹着熊熊火光的满天巨石,宛若天际流星,纷纷射向对面的河滩。

弓箭手连弩发箭。万箭织出一张密网,吞噬了罩在其下的一切敌人。

眨眼之间,涪水这片夜色下的平静,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