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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78)

“高峤当初迫于无奈娶你,在他眼里,你就是个除了身份之外,一无是处的女人!飞扬跋扈,为所欲为!你以为你如今告诉他这些,他就会信你?”

萧永嘉仿佛突然间被抽去了什么,停住了,方才眸中的煞气,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缕迷茫之色。

那执剑之手,也滞在半空,微微地颤抖。

朱霁月察言观色,终于暗暗地吁了口气,脸上露出讨好的笑。

“长公主,我知这回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时糊涂,竟惹了你的女婿。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不会多瞧他一眼……”

她嘴里说着,双目紧紧盯着剑尖,小心翼翼地朝一旁挪去,突然,趁着萧永嘉不备,扑过来就要夺她手里的剑,却不料,因太过专注上身,足下被那曳地裙裾给绊住,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打了个趔趄。

尖叫声中,她整个人朝前倒了下来,圆睁双目,瞳中反照出了两个迅速靠近的白点。

“噗”的沉闷一声。

锋利的剑尖,斜斜刺入了朱霁月的一段咽喉,透颈而出。

朱霁月无声无息地扑倒在了地上,脖子上斜插着剑,两只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萧永嘉,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的仇恨和恐惧。

她不信,自己居然就这样,要死去了?

萧永嘉的五指,慢慢地松开了剑柄,看着在自己脚下挣扎扭动着的朱霁月,神色一片木然。

……

一炷香后,李穆冲上高轩,推门而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血腥之气的麝香味道,闻起来几乎令人作呕。

他眼中掠到一缕诧色,迅速来到萧永嘉的身边,见她坐在那里,脸色惨白,目光呆滞。

地上的朱霁月,脖颈斜插一剑,伤口处慢慢地淌着血,血已经流了一地,眼见是活不成了,却因尚未完全刺断气管,此刻依旧还没彻底死去。

她圆睁双眼,目光涣散,积满血泡的嘴唇微微地张翕着,宛若涸池穿在剑上的一条将死未死的鱼,状极可怖。

李穆立刻扶起萧永嘉,将她交给了门外的孙放之,低低叮嘱了几句。

孙放之点头,护着几已失神的萧永嘉迅速下楼。

李穆转身回到屋里,来到了朱霁月的身畔,蹲身俯视。

朱霁月挣扎着,又回了一口气,嘴唇不停地无声张翕着,双目盯着李穆,眼里流出一颗晶莹眼泪,满含了求生的祈怜之意。

李穆和她对望一眼,拿了地上的一块白帕,垫于她那血颈之上,伸手过去,轻轻搭上。

他的手骤然发力。

伴着轻微的骨节断裂的喀嚓一声,朱霁月的头歪向一边,眼底的最后一丝生机,消失了。

李穆收手,眼底无波,为她覆上双眼,随即平静地拔出了那柄插在她脖颈的长剑,以衣覆尸,随后直起身,环顾了一圈,踏过满地的狼藉杯盘,走了出去。

楼梯口,冲上来一个侍卫头领模样的男子,手中持着染血的刀,孙放之正在后追赶,看见李穆,嚷道:“余下皆服,唯此人抗命,极是凶悍,刚伤了一个兄弟!”

这侍卫头领亦是朱霁月的裙下臣子之一,方才和侍女厮混去了,才觉察不对,领人前来。

他几步登上楼梯,双目闪着凶光,朝李穆挥刀而来。

李穆五指握了剑柄,收处,寒光一道,那男子脖颈之上,宛如被线划过,瞬间多了一道笔直的黑色细印。

红色液体慢慢地自黑线处渗涌而出,接着,皮肉被迅速奔涌而至的鲜血,豁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宛如张开了一张巨嘴。

男子扑倒在地。

李穆离开之时,身后,燃起了一团熊熊火焰。火光照亮了去路,几乎映红了半片城外的东郊夜空。

……

凌晨了,洛神感到阵阵的心神不宁。

李穆替她做了决定后,便留下了。

但不知为何,母亲一直不见回。后来他说亲自去接,叫她先安心睡觉。

洛神又怎睡得着?虽有阿菊陪着,在屋里却一直睁着眼睛,终于忍不住起身,不顾阿菊的劝,穿衣登楼,倚在窗侧,眺望着渡口的方向。

江雾比先前浓了。这里到渡口有些路,从窗口眺去,夜空迷迷茫茫,除了一片静静流淌着的寒雾,什么也看不到。

她心下忐忑,正想下去,到门口附近去等,忽然,听到楼台下方大门方向的那条甬道之上,传来了一阵动静,俯瞰下去,隐隐瞧见似是有人来了,急忙下了楼台,奔过去相迎。

萧永嘉回了,被人搀扶着进来。

洛神看到母亲的时候,吃了一惊。

她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眼神黯淡而无光,看起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从小到大,洛神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般模样,似今夜在外,刚遭遇过了一场可怕的巨变。

她迅速看了眼母亲一行人的身后,却并未见到李穆。

“阿娘!你怎的了?”

她上去,抓住了母亲的手。感到她的手,冰冷一片。

萧永嘉摇了摇头,朝女儿勉强露出一丝微笑,低低地道:“阿娘无事。”

阿菊也是吃惊不小,急忙上前,扶住了萧永嘉。

“长公主乏了,先回屋吧。”

洛神心知有异,但见状也不好再问,急忙一道将她送回屋里,安置下去。

萧永嘉仿佛倦极了,一躺下去,便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宛如睡死了过去。

洛神一直在床边伴着母亲。

四周静悄悄的,她望着母亲的睡容,猜测着李穆的去向,渐渐倦极,趴在母亲的身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猛地惊醒,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母亲的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而母亲却不见了人。

她急忙爬起来,唤人。

侍女入内。

她问此时点刻,又问母亲去了哪里。

侍女说,寅时。

方才李郎君回了,长公主正在和他说话。

……

萧永嘉坐于榻上,李穆相对,坐于下手之位。

灯火跳跃。萧永嘉的脸色比起刚回时,看起来要好些,但依旧泛着一层浅浅的灰败之色。

从李穆进来后,她便一直这样望着他,双目一眨不眨,良久,问道:“她死了?”

李穆颔首。

萧永嘉闭目。片刻后睁开,说:“人是我杀的,明早我进宫请罪。我不会提及你去过那里。阿弥……”

她顿了一顿。

“你带走吧。往后……”

她加重语气:“你若敢负她,我不会饶你!”

李穆道:“多谢岳母成全,往后我必善待阿弥。但别事,岳母怕是多想了。今夜一切,全因我而起,罪责全在于我。你离去后,人还是活着的,被我所杀,后续也都安排好了。和岳母无半分的干系,岳母分毫不知,今夜更是一直未曾离岛。”

萧永嘉一怔,迟疑了下。

“你此话何意?”

“岳母记住我的话便是。陛下宿醉,今日迟迟不起,岳父一直等着面见陛下。待见过了陛下,议了事,料他也会来此。此刻方四更,岳母安心再歇息吧。”

他向萧永嘉恭敬地行了一礼,起身退了出去。

萧永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迷茫,恍若入定。

……

洛神在屋外等着,心中忐忑不安,没片刻,看到门打开,李穆那道日渐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急忙跑了上去,仰脸问他:“今夜到底出了何事?方才你和我阿娘都说了什么?”

李穆俯视着她因一夜焦虑,落了淡淡一层青色眼圈的小脸,微微一笑,低声道:“无事。方才只是岳母应了我之所求,允我接你走了。”

洛神一呆。

她担心着的事,母亲那宛若岩石般的强硬态度,竟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心底慢慢地涌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欢喜,但却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她忍不住朝里去,想亲自听听母亲是怎么说的,才迈步,手便被李穆一把握住了,带着她,转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