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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88)

她告诉自己,李穆应该就是这么过来的。

虽然他没在她面前提及半句,她也没问过,但她猜想,他所经历过的事情,必定远比那夜更要凶残、可怖。

他既习以为常,她也只能学着,慢慢地去接受了。

只是想起来,还感到很是恶心,连肉也吃不下了,一连吃了好些天的素。

日子便如此,慢慢地又恢复了原本的步调。

一转眼,元宵过去,月底就要到了。

这日,是京口令老母的寿日,做寿。

京口令夫人早早就亲自送来邀贴,殷切地盼着洛神和卢氏到时参席。

京口令官职虽然低微,但和李穆关系一向不错,办事也无不配合,这个面子,无论如何是要给的。那日,洛神穿衣打扮完毕,和阿停扶着卢氏,登上车,被李穆护送着,到了京口令的府邸。

当日主家大摆筵席,热闹至极。

筵席分男女之席。洛神和卢氏,自然坐在女席的尊位之上。

席间,她见到了已经有些时日没有看到的谢三娘。

谢三娘瞧着消瘦了些,但精神很是不错。她的酒楼为今日的寿筵供应酒水菜肴,很是忙碌,却还是抽空来拜了卢氏,又和洛神叙了几句,唤她“阿嫂”。

谢三娘离开后,沈氏悄悄告诉洛神,说孙放之一直有意于谢三娘,前些时日,又托她去试探三娘的意思,自己过去,听谢三娘的口气,竟不似从前那般一口给拒了。

说不定日后,他二人真能成事。

沈氏说这话的时候,笑眯眯的。

洛神听完,心情也莫名变得好了些。

只是转念一想,从元宵过后,除了起头的那几夜,李穆一直抱着她睡之外,最近两人之间,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时的样子。

虽然他睡得极是警醒,每次只要她翻个身,或是咳嗽一声,他立马就会醒来,检查她有无踢被,或是给她端茶喂水,百般照顾。

但仅此而已!

其实就算是那几个抱着她睡的晚上,他也只是抱而已,别的,什么都没有!

先前离开建康时,阿娘叮嘱她,要她早些和他圆房。

快月底了,没多久,李穆大约便又不在家中了。

这几日,连阿菊似乎也沉不住气了,好几次,在人后旁敲侧击地打听她和李穆之间的那种事。

弄得她又是羞愧,又是气恼,简直难以启齿。

对自己的信心,更是一落千丈。

看他这副样子,难道要她高洛神扑上去,主动要求他和自己行夫妻之事?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还不如杀了她!

她心中带着无人可讲的烦闷,因来向她敬酒的人也多,随意吃几口,便有些不胜酒力了,京口令夫人亲自带她到后屋去歇息。

洛神小歇了片刻,酒劲有些过去,想着卢氏她们都还在前头,自己不好一直不出去,于是重新理了妆容,带着侍女回往筵席。

经过走廊之时,男宾那边,传来阵阵觥筹交错的嘈杂之声。洛神加快脚步,正要走过去,忽听那头,隐隐传来了一道说话之声,听声似是孙放之,只是舌头有些大,应当已是带了几分的醉意。

只听他吹嘘:“……你们是没见过,蜀地妇人,个个细皮白肉不说,还天生多情。巴郡打了胜仗后,我们兄弟入城,路上不知道多少妇人夹道来迎,个个都恨不得扑上来将我们兄弟生吞活剥!巴女中意咱们兄弟威武,宁可不要钱,也要和咱们相好一场!当地一个酋首,还往李都督那里送去一个女子,号称色艺双绝,犹擅鼓舞,在当地,那可是人人想要亲一芳泽的美人!据说还是那美人仰慕将军威名,自己求了酋首,才求来这机会。咱们李大都督,如此英雄,胜仗过后,身边又岂能没有美人击鼓助兴……”

他嘿嘿地笑。

四周一阵羡叹。

有人又嚷:“放之兄,你说得头头是道,怎不说你自己?在那里可也有结下相好?”

于是四下起哄。

“我可不敢!”

孙放之的声音传来,得意洋洋。

“我是等着要娶婆娘的人。若叫人知道我在外头留了露水姻缘,日后谁敢嫁我?”

一阵哄堂大笑,继而嘘声四起。

方才酒水下去的那点残余醉意,此刻全都化作了怒气,在心底里,咕噜噜地往上冒个不停。

洛神昂着头走过走廊,拂袖而去。

……

是夜,李穆回了家。

最近只要无事,他回得都很早。今日也不算晚。入内,见洛神已经躺在床上,背朝里地在睡觉了。

他进来,她也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这和最近她总要等着自己回来,再和他一道躺下去有些不同。

他以为她今日赴宴回来累了,也未多想,便放轻脚步,入浴房收拾了一下,出来,上床躺在了她的身侧。

闭目了片刻,他慢慢地睁开眼睛,视线落到身畔女孩儿纤娜的背影之上,渐渐地出起了神。

那夜,面对着失了人性的天师教杀手,她虽被吓得不轻,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背后那个天师教弟子爬起来,要向他下手的时候,保护了他的人,竟然会是她。

她一剑刺入天师教弟子的后心,剑透胸而出,随后死死捏着那只握剑的断手,白着张脸,闭目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一幕,哪怕此刻想起,他也依然感到震动。

最早,他记忆里的高氏女,是个善良、美丽的小女孩儿。

后来,当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之时,她的温柔和善解人意,是如此深深地打动了他。

那一夜,哪怕他是因她,毕生壮志埋葬,长恨黄泉,也依旧叫他对她念念不忘。

而如今,眼前的这个她,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他知道她的天真、娇蛮、不讲道理的可爱,她的种种,总能在不经意间惹出他对她的怜惜,叫他根本无法记着前世她亲手赠予自己的那杯毒酒,只告诉自己,她亦是被人利用的一个可怜之人,想尽己所能地保护她这一生,令她免于忧惧。

但是他从不知道,在她的身体之下,在那样的关头,竟也能迸发出如此的勇气。

心疼,愧疚,自责,还有她带给他的惊诧。

这些时日,李穆总是被这样的心绪所萦绕。

更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对她的占有欲望,似乎也一天比一天来得强烈。

但是她对他,仿佛依然只有全然的信赖,当他抱着她的时候,她总是很快就睡了过去,睡得还那么香甜……

他盯着她的背影之时,忽见她在睡梦里抬了一下脚,似乎感到热,将被子一脚踢开,登时露出了半条腿。

一截白花花的玉腿,压在了被子上。

李穆不敢细看,坐了起来,轻轻托住她脚,放回了被下。

没片刻,她再次一踢,又踢开了被子。

李穆第二次帮她盖被。

没想到,第三次,她又踢了被子。

李穆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凑过去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然闭着眼睛,睫毛却在微微颤动,知她早醒了,便再次替她盖被,一边盖,一边道:“怎的了?好好睡觉,莫乱踢被。”

洛神忽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冷冷地道:“谁要你给我盖被了?你下去,睡老地方!”

李穆一怔:“阿弥,你怎的了?”

“不许你叫我阿弥!”

洛神眉头紧皱,指着那张坐榻:“下去!”

李穆笑了,朝她伸手:“何事生气?过来,告诉我便是。”

见他仿似要将自己抱过去,洛神心头火起,啪的一下打开他的手,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下了床,走到那只储放铺盖的箱柜前,打开,抱了一床铺盖出来,丢到坐榻上。

“你睡不睡?你不睡,床让给你好了,我睡这里!”她作势要上去。

“好,好,我睡,我去睡——”

李穆苦笑,摇了摇头,从床上下来,走向那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