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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帝/锁帝翎(27)

我才发现在自己在萧独身前显得如此瘦小,被他伟岸如壁垒的身躯围困怀中。

他掌心炽热如炭,似将我的手熔铸在铁质的弓弦上,缓缓拉开。他力拔千钧,一下便将弓弦拉得饱圆,明明无箭在弦上,却令我听见鸣镝铮铮,破风而去。

“皇叔,你拉得开这弓的。我伤口,今日还在流血,这一箭,扎得很深。”

“要是你在赛场上,也这般凶狠,定当大慑众人。”

这话似一股激流注入血管,令我精神一振,双手奇迹一般停止了颤抖。萧独一根一根的松开手指,而我一点一点凝聚着手劲握紧弓弦,似个初学射箭之人。

到他完全松手之时,我已勉强撑住了弓弦,深吸一口气,抬起胳膊。

萧独一手将一根箭矢置于我的弦上,一手将自己的猫眼石扳指戴上我拇指。

“皇叔。”他附于我耳际,“信我。”

“铮”地一声,箭矢破镜而过,镜中那脆弱无助的我,猝然溃散。

……

我喘了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地碎镜,攥紧双拳,却觉指间一片黏稠,低头一瞧,竟是满手鲜血。萧独退开一步,我才回过神来,扭头见他双手渗血,肩头亦有一片暗渍,这才意识到什么,抬手去触他衣襟,却被一把擒住了手腕。

我蹙起眉头:“叫孤瞧瞧。”

萧独挑起眉毛,一手将衣襟扯开了些,露出肩头上那缝合过又裂开的血窟窿。

我略微一惊,这箭伤如此严重,他今日却还参加狩猎,不怕疼不成?

“皇叔……关心我?”

“你……”我甩开他的手,“无礼!”

萧独冷哼一声,面无表情:“皇叔喊我父皇四哥的时候,倒不觉自己无礼。”

我见他这神态,便只想再激他一激,让他日后更上进些,于是漫不经心地一笑:“我与你父皇的事,现在还轮不到你管。你什么时候有权管了,再来责问孤。”

萧独脸色一变,扯起衣襟,因牵动了伤口,衣襟处又沁出一片血色,扎眼得很。

见他扭头要往外走,我鬼使神差地把他拽住,脱口而出:“你就这样出去?”

萧独步伐一凝,我想收嘴已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顺水推舟:“孤帮你上药。”

萧独依然别着脸,冷冷挤出二字:“不必。”

我几时被人忤逆过,哪受得了他这般态度?当下沉了脸色:“坐下。”

萧独僵立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在帐中毯子上坐下,我命侍从取了杯酒来,亲自给他上药包扎。我动作极不轻柔,萧独却一声不吭,默默受着。

什么时候起,这小狼崽子一点也不听我的话了?

他若是吃软不吃硬,我是不是应该待他更温和些?

我放轻了手劲,抬起眼皮,猝然撞进萧独凝视着我的眼眸。他离我离得那么近,眼底那么深,睫羽黑压压的,像广袤无际的森林,藏匿着无数危险而诱惑的野兽,从这种距离看,我才发现他的瞳仁原来这么浓丽,这么摄人心魄。

“你……”

“皇叔还要看我,看多久啊?”

耳畔响起萧独沙哑的声音,我才如梦初醒,顿时感到有失颜面。

“你自个来罢。”将擦血的帕子往他身上一扔,我便提着弓弦走了出去。

许是萧独身上似乎具有某种蛮人的神力,又许是他的言语真的激励到我,我竟在挥起马鞭的一刻好像回到了当年,我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高高跃起,拉弓上箭,虽只昙花一现便倾尽全力,却已震慑了在场众人,引来满场喝彩。

遥远天穹之中,似有一个声音大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如当年。

鲜衣怒马,踏雪凯旋。

时间似在这刻变得缓慢,炽烈的太阳在上方化作燃烧的金乌,朝我直坠而下。

我手一松,一箭放出,正中上方展翅高飞的纸鸢,身子被反弹得向后跌去。

我不能倒,我不能倒。我萧翎,是天穹上的帝王。

我伸出双手,猛地攥紧缰绳,令自己俯身贴在马背上,才咳出一口淤血。

“六弟,朕倒真没想到……你这看似刚极易折的性子,有如此韧性。”

失去意识前,我听见萧澜轻笑着道。

醒来之时,已然天黑。

隔着帐子,亦可看见外头火光灼灼,人影憧憧。我恍然想起宫变那夜令我失去一切的大火,浑身冒出冷汗,伸手一掀帘子,瞧见外头景象,才清醒过来。

只见不远处生了篝火,众人按次序落座于篝火周围的席位上,晚宴正要开始。

很快,便有侍从前来请我。

晚膳的主菜便是萧独猎来的鹿肉,佐以乌邪王从魑国带来的香料,鲜美香嫩。可我昨日才服过榲肭,自不敢再碰鹿肉这种性燥助火之物,便只食佐餐的水果。

“太上皇在赛马场上英勇非凡,食量却不大,不知酒量如何?”

我闻言抬起眼皮,见乌邪王敬过萧澜,转过来,朝我举杯而笑。

这酒亦是鹿血酒,我哪敢沾杯,正欲开口解释,萧独却道:“太上皇近日来大病初愈,身子不适,不宜沾酒,乌邪王莫怪。小王代太上皇饮十杯。”

“五弟好生豪爽。听说,这麒麟鹿血是大补之物,酒劲也烈,有醉生梦死之效。”萧璟笑叹一声,也拿起一杯,却被萧默夺去,一饮而尽,极是霸道。

乌邪王大笑:“这酒醉生梦死,冕国的美人也令吾醉生梦死!”说着,这蛮人的王毫不避讳地盯着四公主萧媛,“不知,吾有没有运气娶到冕国的公主?”

乌邪王主动开口求亲,而非萧澜先提出联姻之事,我倒没有料到。但萧媛已与霖国皇子订了婚约,萧澜是绝不可能将嫁给乌邪王的。我斜目看向萧澜,等待着他的回答,良久,才听他笑了起来:“小女已有婚约,不过,我萧氏还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公主,能配得起乌邪王如此勇武之人,不过她年纪稍长……”

我偷眼看向七弟,他低头喝酒,一语不发,手背青筋凸起,骨节泛白。

我皇家之人,从来命不由己。虽自一根生出,命运却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倾城倾国的长歌公主,不能与爱人相守也便罢了,连自愿独守青灯也无法做到。

我心里涌起一股悲哀,既是因七弟与五姐,也是因如今的自己。

我覆住他冰冷的手,稍稍收紧,七弟颤颤放下酒杯。

一滴血红的酒液落在我的手背上,宛如他那只泣出血泪的盲眼。

悲哀过后,我又感到喜悦,因为七弟如今比我更想杀了萧澜。

宴毕,便是每次狩猎之后按例举行的祭祀。

披着斗篷徐徐走到篝火前的却不是翡炎,而是个我未曾见过的年轻神官,这意味着萧澜将他的亲信安插进了我最牢固的壁垒,要将它连根撬起。

我盯着篝火中被灼烤的鹿角,心中不详一如那些血色裂痕蔓延开来。神官将鹿角浸入水中,望着倏然腾起的青烟看了好一会,忽道:“皇上……大凶之兆。”

周围俱是一静。萧澜走近了些,不知是从那雾气中看见了什么,似是情绪大变,再无兴致与乌邪王饮酒闲聊,遣了几名美人伺候他,自己则进了营帐。

我白日睡过,夜里自是难以入眠。

逃走既成了空想,我便决意去会一会乌邪王。走到他的营帐附近,我却听见里头淫声浪语,不由感叹蛮人果然龙精虎猛,风俗开放,在异国仍是如此。

乌邪王既在帐中御女,我自然不便打扰,只好独自去散步。刚走进林间,我就瞥见一个人也从帐中出来,衣服在月光下闪着鳞鳞的光,心不禁一跳。

萧独?这小狼崽子这么晚出来做什么?

我伏下身子,见萧独身影一闪,纵身跃进林间,便悄悄跟了过去,远远又见一人从树上跳下,在他面前匍伏跪下。借着月光,我瞧见那人发色浅金,背上缚着一把弯刀,顿时意识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乌邪王身边那员猛将,乌沙。

我屏息凝神,只听乌沙发出极低的声音,用得是魑语。我不大通晓蛮人古老而晦涩的字音,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判断,他对萧独的态度很是恭敬。

要知蛮人礼仪不似我们这般繁冗严谨,只有对地位极高之人,才会匍伏下跪。

乌沙有必要向别国的皇太子行如此重礼么?

乌沙,乌邪王……与萧独之间难道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我心下疑云重重,却见乌沙站起身来,放眼四望,似乎察觉了有人在窥视,忙将身子伏得更低,但听一串窸窸窣窣的动静迅速逼近,突然,手腕袭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我立时举起手臂,只见草丛间一只蝎子闪过,当下心觉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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