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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官传(29)

作者: 暗夜珍珠 阅读记录

他的眼泪已经糊了满脸。他一向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为什么又会为另一个冷心冷情之人伤心至此?

他从清晨站到日暮,刚要下楼才发现脚腕已经很酸了。

他回房躺下,用被子盖着脸想隔绝那些欢喜的乐声。

此时,有人敲门,这人敲门却是不经同意就进来了,是一位穿着常服的公公。这位公公借着道贺的名义进了王府,却悄悄地到了雷豆轩来。

他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来带人入宫的。

“萧季凌,本公公奉了陛下的口谕,要宣你进宫。请起行吧。”

萧季凌猛地掀开脸上的被子坐起来,背上的寒毛倒竖,谁都知道大凉的陛下极其厌恶断袖之癖,他不能对自己的儿子下手,所以不肯放过他吗?

事情当然由不得他拒绝,他也没有想要逃跑的心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跑到那儿去呢?

“……草民遵旨。”他这样答了一句。

那公公漠然说道:“请你动作快些,不然陛下就该降罪了。”

萧季凌无奈一笑,难道此去不是一条必死之路吗?而且,只是一条没有改变可能奉必死之路。他起身,洗过面,便随那公公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进皇宫。黑夜里,路很长,随便一个角落都是富丽堂皇的,贴着金银玉石,可是他没有心情欣赏。

那公公一直在前头引路,最终到了目的地,却没见到皇帝。

他只被命令跪在一个不知名的大殿里。

“传陛下的话,子时已过,三花团和遥王府的三年合约已经结束,从现在起,你与遥王再无半点关系。这是三花团的约满之夜,也是遥王和遥王妃的洞房花烛夜。陛下命令,命令你在这儿跪着,直到陛下恩准你起身为止。”

公公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出去了。

他一直跪着,夜半时分的风是冷的,汉白玉的地砖触手生凉,森森寒气更是侵入他的膝盖,殿里鬼气森然。

萧季凌弄不清自己跪了多久,总之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耳边一时回荡着三花团和吕嗣荣在遥王府后园的欢声笑语,一时又什么也没有,他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而遥王府的众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来了这儿,江至如和支博彬喝得醉醺醺,喝完去就睡了,遥王和遥王妃在过洞房花烛夜。原来,皇帝要一个人在世上神秘消失,就是这样简单。

黎明鸡刚叫了第一声的时候,雷豆轩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正是冯晨。

江至如睡着还没有醒,他感觉到有人坐在了自己的床边就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冯晨的脸。

他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就坐起身来紧紧抱住了他。

冯晨面色稍有尴尬,却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江至如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抱的是一个大活人,赶忙缩回了手。

“你来做什么?”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听说你今日要离开遥王府了,我来见你最后一面。”冯晨叹气,定睛望着他说道。

江至如听到这话面色不由得冷了下来。“我们还是出去说吧,人家正是办喜事的日子,不要搅扰了。”

说罢,江至如便带人出了后门。

“你个负心汉,你抛弃了我!过往种种我就当是一片丹心喂了狗了。”他双手抱在胸前,满腔都是气,玩弄感情,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会。“人常说戏子无情,古往今来,可是有多少伶人都被辜负了?却还是一个一个不知道悔改地往火坑里跳。自古以来文人中举之后都会拋弃资助他们考试的伶人,无一例外。我恨我自己傻。‘昔是玉人今玉客’,这句形容被拋弃的伶人的诗说得再好不过了。年老色衰之后,孤独终老,就是伶人的命运。对着那些老头子,老婆子,潦倒地路过,没人能想象到他们年轻的时候有多美丽。”

江至如一直在发泄,一直说到自己说不下去才用手挡住脸兀自伤神。

冯晨听后,一脸黑黑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鼓囊囊的,装了许多银子在里面。

“这是你资助过我的所有钱的十倍,我没有欠你的。”他将钱袋递到江至如手中。

江至如抬起头看了那个钱袋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受伤,他撕心裂肺吼道:“我在乎的是钱吗?我在乎的是你!你为什么不要我?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理由!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要我?我从来不求名分,也没想过要破坏你的生活,娶妻你自去娶就是,为何非要与我一刀两断?”

冯晨终于忍无可忍,他愤怒,大骂道:“你够了!你一味指责我,你自己又是怎么做的?你只管把所有责任推在我身上,你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你只不过当我是高阮,在我身上找高阮的影子,你有喜欢过我本人吗?你喜欢的是高阮还是冯晨?我是冯晨,我不是高阮!有谁喜欢做别人的影子?你跟一个人谈情说爱,对方只把你当替身,你受得了?我受不了!醒醒,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戏里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我不是你幻想的那个戏里的角色!我冯晨是喜欢过江至如,但江至如从来没有喜欢过冯晨,江至如喜欢的只是高阮!自此我们二人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冯晨气冲冲地转身走了,只剩下有点懵的江至如寂静留在原地。

第34章 烛影摇红

支博彬出了后门口,就看到方沁缇,她是和冯晨商量好一起出来的,互相打掩护。

“你今天就要离开遥王府了,我来见你最后一次。”一模一样的开场白。

“沁缇,你终于肯来看我了。”支博彬苦苦地说。他没有什么好的预感。“你嫁给别人都是你父母逼的是不是?是你爹娘逼你来与我恩断义绝吗?”

支博彬声音带颤,这样残忍的话连他自己说出来都很艰难了,后面却还有更让人心痛的。

“都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嫁给你了。我娘为我寻了一户有钱的人家,我想我日后会过得很好。”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绞着衣角。

支博彬此时也不再是之前那个阳光风流的少年了,他胡茬子都长了出来却无暇顾忌,整个人很是颓废的样子。

“你这个负心的女子!无情无义!你拋弃了我!我们之前明明在湖畔有海誓山盟!”支博彬痛苦地大吼。

“那时候是我不晓事,唐突了。爹娘同我聊过了,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对,嫁给你非但不能过上好日子,还要入贱籍,将来的孩子亦然,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也要入贱籍!嫁给你能干什么?嫁入贱籍,生的孩子和子孙孙孙世世代代皆入贱籍吗?我不想这样,难道我要跟着你一辈子吃苦吗?”方沁缇终于下决心将这段话吼了出来。

最终的最终,她还是妥协给生活了。

“钱真的这么重要?重要得过爱情?钱就那么重要?那爱情算什么?”支博彬扯着嘴角想笑一笑,自嘲的那种,可是却比哭还难看。

贫贱夫妻百事哀,方沁缇家本不是富贵门庭,穷苦夫妻她见得很多。从前是她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小姑娘,被父母在家关了这许多日子,她想了很多,也放开了。

“如果没有钱,就没办法靠爱情一直在一起。如果没有爱情,有钱也不能买到爱情。可是,又有钱,又有爱情,世间哪里有这么美满的事呢?今日我来亲自解开这牵绊,往后,我们死生不见。”

方沁缇扬长而去,余下一向刚强的支博彬仰面对天,眼泪流进了自己的手掌里。

另一边厢,萧季凌现在还跪在皇宫的某个大殿里。他跪了整整一夜。到凌晨与黎明交际的时分,皇帝来了。

“草民萧季凌,叩见陛下。”他叩头说道。这是他第一次见皇帝。他的状况很不好,行礼却十分规范,即使本来已经麻木过了的膝盖此时稍稍动弹一下就痛得钻心。

吕依却很平静,很冷酷,也很虚无缥缈。吕依却根本没有看他,就像是忽略靴子旁的一粒微尘那样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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