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风在唱(51)
“谢谢。”
他抿了抿嘴唇,低声回道,本就喑哑的嗓音更添了几分涩然。
苏朵朵双手交握在一起,放在心口处,柔柔顺顺地窝在男人怀里。
许久之后,她轻声低语。
“不用谢。”
丁梓钧敛眸,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深处翻滚升腾的陌生情绪努力压下。
再次抬眸的时候,眼睛又恢复到了平素里的坚毅沉稳,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他抬起脚步,朝着临时病房走去。
丁梓钧把苏朵朵放到病床上,虽然他的神色平静无波,但是动作异常的轻柔谨慎。
随即直起腰身,转身朝门口走去。
苏朵朵以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把他惹恼了,仍旧发白的唇瓣抿紧,低声问道。
“你去哪儿?”
她的声音轻缓柔和,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紧张。
丁梓钧停下脚步,微微侧身。
“买吃的。”
“哦。”
苏朵朵点点头,表示明了。
他已经将近二十来个小时没有进食了,确实应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了。
丁梓钧见女孩儿躺在床上,不再开口,停下的脚步继续。
他拉开病房门,沉吟了片刻,转头看向女孩儿,凝声问道。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苏朵朵闻言,唇角上挑,勾出一抹弧度。
“我都可以,不挑食。”
丁梓钧点点头,走出病房,顺手把房门轻轻带上。
苏朵朵在病床上躺了一会儿,失血后的眩晕减轻了许多,没有那么严重了。
她想起那个小女孩儿,不知道她醒了没有?
醒来看不到熟悉的人,她会不会哭?
想到这一些,她再也躺不下去,从病床上起身。
苏朵朵来到另一间病房,害怕把小女孩儿给吵醒,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病床前坐下。
小女孩儿还在沉睡之中,她的眉心紧紧皱在一起,拧成一个疙瘩,睡得并不安稳。
两条细小的胳膊露在被子外面,不时地挥舞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苏朵朵握住小女孩儿的手,塞进被子里,然后轻轻地拍着,嘴里哼唱着摇篮曲。
“……摇篮摇你,快快安睡。夜已安静,被里多温暖……世上一切,幸福愿望,一切温暖,全都属于你……”
女孩儿的声音清脆悠扬,在这个寂静的清晨,听上去格外的婉转动听。
伴着歌声,小女孩儿渐渐安静下来。
苏朵朵在小女孩儿的病房里待了一会儿,她担心丁梓钧会找不到自己,悄悄地起身,走出病房。
“苏记者?”
身后,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
苏朵朵疑惑地转过身去,在认出对方之后,脸上露出几分惊讶。
“庞记者?”
那人高高瘦瘦的,正是在朱日和一同共事过的记者,庞瑄。
他的腋下拄着一副拐杖,左脚打着钢板。
“你受伤了?”
苏朵朵见到他这副样子,轻声问道。
庞瑄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小伤,没事。”
说完这句话,他似是想起什么,敛起笑意,皱眉看着苏朵朵,开口问她。
“苏记者,你怎么也到南苏丹来了?”
虽然战火暂时得到了平息,可是,这座城市,甚至是整个国家就好像一颗威力无比的不定时炸/弹一样,谁都不知道,哪一刻,哪个角落,又会有枪/声传来。
她一个女孩子,不应该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苏朵朵耸了耸肩,唇角微勾。
“我想,咱们两人来这里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
第31章
苏朵朵跟庞瑄坐在医院走廊里的木椅上,一个手上缠着绷带,一个腿上打着钢板,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同病相连的意味。
“庞记者,你腿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苏朵朵见对方又是钢板,又是拐杖的,估计他应该伤的不轻。
庞瑄低头看了看受伤的那条腿,脸上的笑容有些恍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别提了。都怪自己当时太大意了。”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着苏朵朵,神情严肃而又认真。
“不过,苏记者,作为同行,我得提醒你一句。”
“什么?”
苏朵朵见对方一脸凝重地盯着自己,脸色也不由得端正许多,露出几分好奇。
“以后见着当地的武/装分子,不管是政/府军还是反政/府军,尽量躲着他们点儿。”
庞瑄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那条受伤的腿,凝声回道。
听到对方的这句话,苏朵朵神情微怔。
他不是第一个这么提醒自己的人。
同样的话,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到了。
第一次,是她初到南苏丹时,丁梓钧对她说的。
第二次,是在李清的超市里,程可茵也曾提醒过她。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听到了。
“为什么这么说?”
苏朵朵眉心深锁,一脸不解地凝视着对方。
如果说前两次她只是有点好奇的话,那么,现在,她是真的想知道原因了。
“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就在上一次冲突爆发的时候,有两名战地记者被武/装分子扣押了整整一个多月。”
庞瑄看向苏朵朵,眼神幽暗晦涩,看不出里面的情绪。
苏朵朵点点头。
这件事情在国际上的影响很恶劣,甚至轰动了整个新闻界。
官方消息称,那些武/装分子只是把那两名战地记者当成了敌对军,这才引发了一场不必要的误会。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仅仅只是误会的话,又怎么可能会扣押一个月之久?
“那两名战地记者,就包括我。”
庞瑄扭头看向窗外,唇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轻浅笑意,神色晦暗难辨。
苏朵朵闻言,明眸微睁,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你……”
她的目光从对方的侧脸上移开,缓缓下移,落在对方那只行动不便的腿脚上。
“你的腿……”
“就是在那次所谓的‘误会’中受的伤。”
庞瑄摊了摊双手,看似无所谓的态度,眼神里却流露出些许感伤。
“我还算好,被他们抓住后,只有腿上挨了一棍子。那时,他们并不清楚我是中国记者。知道我的身份后,他们倒是没有再对我动用武力,只是把我的相机给毁了。”
苏朵朵听着对方将当时的情况娓娓道来,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却知道他的内心定是困顿至极。
一名记者没有了相机,就犹如一名战士失去了武/器。
庞瑄的声音仍在继续。
“可是,跟我同行的那名伊拉克记者却没有我这么幸运。那时,反政/府军在与政/府军的交火中多次失利,他们便把怒气发泄到了很多无辜百姓身上,包括那名记者。”
他说到这里,声音停了下来,看向苏朵朵,晦暗的眸子里染上几许亮光。
“苏记者,就在那时,我真正体会到,‘中国人’这个身份就是我的保护伞。也是在那时,我才终于明白,国强,则民安。”
“确实。”
苏朵朵深有同感。
昨天巡逻的时候,如果不是他们的车队上插着五星红星,如果他们不是中国公民,那两个武/装分子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放他们离开?
谁又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呢?
“随着小规模的局部战争频繁发生,战地记者的身份在这些始作俑者的眼中也发生了变化。”
庞瑄说到这里的时候,落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纂成拳头,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战争已经将他们的双眼蒙蔽,将他们的意识扭曲。在他们眼中,记者不再是中立的观察者与报道者,却被当成反动者。他们把武器对准‘敌人’的同时,也对准了记者。”
他的脑袋低垂着,俊脸紧绷,努力抑制着心底深处汹涌澎湃的狂潮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