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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将军(102)

然后抬起头,看看王允昭,只是一个眼神,王允昭已然心领神会——今日书房这几个侍候的宫人,是留不得了。

次日,慕容炎命狄连忠向小泉山囤兵。如今西靖暂时不会向大燕用兵,孤竹和屠何、无终等小国料定大燕元气未复,开始频频骚扰大燕边城。

他们也都知道,一旦大燕真的恢复过来,他们将会十分危险。以前大燕君主是慕容渊,慕容渊惧战,一惯是以和为贵。如今慕容炎的作风,跟其父可是天壤之别。

以前西靖大举进攻大燕的时候,他们作壁上观。如今西靖退入白狼河以西,他们反而嗅到了危机。

然而便连他们自己也想不到,慕容炎敢在这时候向孤竹出兵。当天夜里,慕容炎召狄连忠入宫,铺开小泉山的地图,与他对谈一夜。狄连忠对兵法还是知之甚多,而且他也正需要一个机会,再立战功,建立他在军中的威望。

是以他极为珍惜这个机会,与慕容炎商谈也一直颇为慎重。

次日,狄连忠自己为主帅,任姜齐为副帅,领兵十万,前往小泉山。

一切都计划得非常完美,小泉山的地图,他和姜齐都了若指掌。这一战,本该是建功立业的一战。也将是大燕向小国立威的一战。然而十万大军到达马邑城外,正在建寨扎营的时候,军中谣言四起。

有人称其实左苍狼早已被迫害至死,慕容炎无将可用,方才遣狄连忠为帅!

左苍狼在军中的威望,是狄连忠万万不能相比的。这谣言一起,顿时军心动摇。狄连忠大怒,处斩了几十个传谣的兵士,却令这谣言愈演愈烈。

当天夜里,有兵士悄悄逃跑,狄连忠更是大怒。他虽然也知道左苍狼的战功,但其实心里还是看她不起。本来就只是一个小女孩,初时名不见经传,突然一战成名。说不定身后就是慕容炎一直在为她出谋划策。

若不是慕容炎一力抬举,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建树?也值得这些将士一个二个,将她捧上神座?

他觉得如今军心不稳,也都是他久未出山的缘故。当即觉得多拖无益,与姜齐商量,当天夜里突袭小泉山。

然而当他领军到达小泉山的时候,小泉山上竟然插着西靖任旋的帅旗。狄连忠犹豫之下,又不敢进攻——他连小泉山何时易主都不知道,又怎么敢冒然攻城?

思来想去,只得退兵。兵士本来情绪就低落,如今好不容易鼓动攻城,却又要无功而返,更是士气衰竭。然而正在这时候,小泉山涌出大量军队。对正在撤退的燕军进行追杀。

狄连忠命令兵士返身杀敌,然而此时阵形已乱。敌军又源源不断地出城,天色未亮,狄连忠连对方是不是靖军都没有看清楚,人数更是未知,如何迎敌?

一个慌乱之下,军队大乱,撤回马邑城时,折损了兵士万余人。马匹、辎重等更是无法计算。

其实此时,若真论损失,并不严重。毕竟他撤兵之时也是后军变前军,缓缓而撤,有所防备。但是整个军队回营的时候,却是士兵丧尽,惶惶然如同逃兵。

狄连忠顿时进退两难,如果继续战,以如今的军心,真的能攻下小泉山吗?就算真的能攻下来,他要损失多少人马?

可是如果退,他在军中必然威严扫地,这个太尉必成天下人笑柄。他又岂能输给一个女子?

此时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发回书信请求慕容炎让左苍狼露个面,则谣言不攻自破。方能重整军心。最好他还能为左苍狼求个情,如此一来,不仅军心能被自己拢络,温氏旧部也不会视自己为敌。

但是他为左苍狼求情,姜散宜会允许吗?而且慕容炎会怎么想?他一定会认为,这个人到底还是不如左苍狼吧?

他身处两难之地,退不能退,只有硬着头皮再行一战。

这一战他选了白天,很小心很慎重地在城下叫阵。然而孤竹的将军贺典在城楼上看了他一眼,说:“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克扣军饷的狄连忠。你回去吧,杀你污我刀耳。”

狄连忠大怒,下令攻城。他正攻城之际,无终兵士从后方绕道燕军之后,与孤竹里外夹击。狄连忠见势不妙,只得再次下令撤兵。然而这一次撤兵,先锋部队两万精锐尽失。他带着剩余的六万余人再次折回马邑城。

两战无功,且损兵折将,军心尽失。

狄连忠没有办法,只能发函,向慕容炎请罪。

慕容炎接到军函,沉默许久。王允昭这才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左将军在狱中关了这么些时日,想来也反省得差不多了。要不……晚些时候陛下过去看看?到底是陛下的人,哪有隔夜仇呢?”

慕容炎没有答他话,却抬手将军函掷到地上,说了句:“朽木难雕。”想了想,说:“走吧,过去看看她。”

所有人都以为,以他和左苍狼的关系,也不过就是关几天而已。就连慕容炎自己,也觉得姜碧兰能施些什么小手段?最多就是跪得时间久一点罢了。

然而到了狱中,就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左苍狼远离稻草堆,靠在墙角,饭菜一应未动。狱卒开了牢门,慕容炎和王允昭走进去。左苍狼没有动,王允昭赶紧说:“将军?将军?陛下过来看您了。”

他伸手过去,然而指尖才刚刚触到她,左苍狼如同受惊的野兽,用力地摔开他的手,指尖划在他手背上,立刻现出一道血痕。她整个人往阴影里缩。

王允昭一怔,慕容炎缓步上前,矮了身子去看她。身后狱卒赶紧说:“陛下,犯人最近情绪癫狂,还请陛下离得远些,以免伤及龙体!”

慕容炎没有理他,缓缓靠近左苍狼,问:“怎么了?”说着伸手过去,阴影里他只觉手上一痛,却没有退,反而死死抱住了她。她的指甲像是被咬过,有的地方尖利无比。几乎划下他的皮肉。

身后狱卒早已惊慌,赶紧上来用力想要拉开她。他耳边全是一片杂乱的声音,顿时怒喝了一声:“住手!”

周围诸人一怔,都退了开去。他仍旧将她抱在怀里,握住她一双手,然后发现她瞳孔血红,状若疯癫。而不过区区数日,怀中人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阿左。”他轻声唤她,伸了手去撩她额前的乱发,她几度挣扎,然而几天没有吃饭,她身上没有什么力气。

慕容炎说:“没事了,安静一点,乖,安静一点。”她野兽一般地咆哮,最后一口咬在他手上。慕容炎眉头微皱,身后狱卒一个手刀过去,将她敲昏。

她整个人扑倒在他怀里,慕容炎抱起她,发现那个人轻得毫无重量一样。

他转过头,看见牢门前还摆着的饭食。身后王允昭轻声说:“陛下,将军这情况,看来是真不大好。要不要请个太医过来瞧瞧?”

慕容炎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她全身都是冰凉的,长发未干透,里面还是湿着。这样冷的天,身上只一件薄衣。他松开她的手,发现她双手都冻裂,上面的指甲被磨得尖锐无比。

他只是用力一握,冻疮的血水便溢了他一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有点可怜。这种情绪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慕容炎是一个会可怜别人的人吗?

他应该推开她,应该洗却这一手血水,他应该觉得污秽。

可他仍抱着她,转头对王允昭说:“孤很想知道,不过几天时间,他们怎么就把孤这一员虎将给吓成这样。你有空的话,帮孤问一问。”

王允昭当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立刻说:“奴才遵命。”

慕容炎抱着左苍狼出来,周围所有人都低着头,然而目光有意无意,还是悄悄瞟过来。慕容炎全然不顾,抱着她回到车驾之上,抽了丝帛,轻轻替她擦拭脸上的污痕。

当天,这事就在宫里宫内传开。当今陛下亲自抱着温夫人出狱回宫的事,还是很有爆点的。

慕容炎似乎全然不管这些,他找了太医令海蕴前来为她诊治。

然而当诊完脉,海蕴垂头道:“陛下,将军恐怕只是急怒攻心,这些日子少尽饮食,又受了些风寒,不太要紧的。服两副药就好。”

慕容炎不说话,就让他这么跪了一阵,说:“太医令最近要照顾王后,想来十分繁忙。南清宫的事,就交给太医丞吧。”旁边的太医丞赵紫恩赶紧下跪领旨。

赵紫恩再度诊脉,都不敢开口让宫女给她梳洗。她太虚弱了,几日粒米未进,几乎全靠身体底子好,强撑过来。慕容炎等在南清宫外,赵紫恩给她喂了点白粥,这才敢开药。

慕容炎一直在旁,外面突然有人通传道:“王后娘娘驾到。”

慕容炎转过头,就看见姜碧兰走进来。她穿着一件淡金色的宫装,粉黛不施,尚未复元的气色,有几分虚弱。慕容炎问:“王后怎么过来了?”

姜碧兰向他福了一福,说:“听闻将军病了,臣妾特地赶过来看看。上次的事……想必将军也是一时无心。受了这么大的责罚,臣妾亦是心中不安。”

慕容炎点点头,说:“王后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