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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将军(105)

姜散宜被噎了一下,说:“这些事,难道还需要为父再向你解释一遍吗?”姜碧兰也没再说话,在宫中这些日子,有些事她也渐渐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争斗,远比野兽残忍。

她说:“既然孩子保不住,我拿来一用,有错吗?”

姜散宜说:“不是有错,而是大错特错!”

姜碧兰微怔,姜散宜说:“兰儿,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落在陛下眼里,他会怎么看?”

姜碧兰说:“他难道不会认为,那个女人心思狠毒,杀了他的孩子吗?”

姜散宜恨铁不成铁,说:“兰儿!容妃去逝之后,慕容炎在宫中十余年,什么阴谋诡计他没见过?难道当初王后想要置他于死地,明里暗里施的手段还少?你这区区小计,焉能瞒得过他?”

姜碧兰眉头紧皱,说:“不可能啊,当时他格外愤怒,还踹了左苍狼一脚。他……应该是信了的。毕竟孩子胎象之事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怀疑我?”

姜散宜说:“他当然会信,因为他正好需要这个机会,分裂军权,免得温氏旧部独掌军政!”

姜碧兰缓缓后退,说:“你是说,他当时不过是在演戏?”

姜散宜说:“你以为呢?”

姜碧兰急急说:“可是那几天,他对我真的很好。他……不顾产秽,每日都前来栖凤宫陪我。日日都很晚才离开。”

姜散宜叹气:“如果不这样,怎么表现他对失去皇嗣的痛惜?他不沉浸在悲痛之中,军中诸将岂有不为左苍狼求情之理?兰儿,直到现在你仍以为,他会因为失去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而痛心疾首吗?”

姜碧兰几乎瘫软在椅子上,双唇颤抖,半天才说:“可那真是他的骨肉……”

姜散宜说:“此事也就罢了。反正孩子也保不住,可是落在他眼里,他很可能会以为你杀了这个孩子陷害左苍狼。一旦男人这般看你,你将会是一个何其恶毒的女人?你在宫中,但凡事为何不先同父亲商量?”

姜碧兰额上渐渐沁出汗珠,说:“我……”

姜散宜说:“还有,左苍狼在狱中,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

姜碧兰咬唇,说:“好不容易她下了狱,难道我们不应该把握机会吗?”

姜散宜气极反笑,说:“机会?说说看,你到底得了一个什么机会?”

姜碧兰说:“我们联络了诏狱的人,如果陛下晚两日,只需两日,便可取她性命。”

姜散宜猛然拍桌站起,姜碧兰一惊,他一指头指向姜碧兰,气得面色铁青:“愚蠢!”

姜碧兰说:“父亲?我有什么错,如果那个女人死了,我们岂不是就高枕无忧了吗?”

姜散宜深吸一口气,说:“上一次,你们是不是也动了手脚?”

姜碧兰说:“上一次,我们也差点得手了!”

姜散宜说:“差一点,你们每次都差一点!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姜碧兰脸色慢慢惨白:“你是说……”

姜散宜说:“你们在诏狱中有人,诏狱中又都是谁的人?兰儿!你几斤几两,竟然在他面前玩诡计?”

姜碧兰说:“可……可他从未提及过这些事!他若知道,为什么从来不提?”

姜散宜说:“因为宫中你已是王后,朝中为父是左相!他绝不能让左苍狼对我们生出半点好感来!最好就是你死我亡,誓不两立!现在你在狱中如此害她,她若出兵去往马邑城,岂会放过你兄长!!”

姜碧兰浑身冰凉,旁边郑氏也急了:“老爷,齐儿现在还在马邑城!他本来就没有上过战场,如果左苍狼有意害他,这可如何是好!您一定要想想办法啊!”

姜碧兰只觉得自己舌头已经僵硬,她讷讷地问:“父亲,那如今,我们能怎么办?”

姜散宜说:“为父会先修书,让你兄长称病返回晋阳。狄连忠是个老将,一向机警,想来不至有失。日后你在宫中,凡事须派人与父亲商量,万不可再自作主张!”

姜碧兰突然哭出声来,这么多天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可是我恨她,我恨她!陛下还当着我的面跟她亲热,爹……”她扑到姜散宜怀里,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姜散宜拍拍她的头,轻声叹气,说:“傻孩子,不过你也不要伤心,左苍狼这个人,在陛下面前看似温顺,其实执拗无比。要对付她还是有机会。你现今一定要服软,陛下需要她出战小泉山,你要拿出王后的心胸气度。以退为进,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姜碧兰说:“可是……”

不等她话出口,姜散宜便沉下脸来:“父亲的话,你是听还是不听?”

旁边郑氏也劝:“儿啊,你就听你父亲一回吧!”

姜碧兰将丝帛覆在眼上,轻轻按了几按,拭去泪水,说:“我听父亲的。”

姜散宜这才点头,说:“身在宫中,陛下怎么看你最重要。所以你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切事宜,有父亲替你谋划。你有何事,也务必知会父亲。容妃死后,父亲与陛下关系淡漠,但却是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父亲比你明白。”

他拍拍姜碧兰的手,说:“不焦不急,你虽身在宫中,然而还有整个家族倾力支持。”

姜碧兰第一次觉得很安定,哪怕明知道,姜散宜筹划这一切是为了家族利益,但是心却无端安定下来。她轻声说:“我要看着她皮焦肉烂,一步一步,步入万劫不复之地。”

姜散宜说:“会的,只要你信任为父,并且耐心等待。”

宫中,慕容炎陪左苍狼共用午膳。左苍狼沾不得腥气,御膳房纵然知道她以前喜好油气重的菜品,如今却也是再不敢上了。饮食俱都十分清淡。

慕容炎说:“法常寺的雪盏大师,传闻医术不凡。下午带你过去看看。”

左苍狼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也许过几日便好了。”

慕容炎说:“马上要出征,军中条件粗陋,这样娇气可不行。”说完,又握了她的手说:“总让人担心。”

左苍狼缓缓抽回手,说:“既然陛下吩咐,微臣便去一趟法常寺也就是了。”慕容炎点头,左苍狼说:“陛下最近日日前来南清宫,不需要陪伴王后吗?”

慕容炎说:“王后回家省亲了,想来家中父母会安抚她。你没有父母,便只有孤多多照抚了。”

左苍狼说:“事到如今,陛下还是认为,是微臣害她小产吗?”慕容炎安静地看她,她站起身来,说:“她的孩子,也是陛下的孩子。难道我会对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下此毒手吗?”

慕容炎说:“好了,孤什么都没说,你倒是先凶上了。”

左苍狼说:“微臣只是不明白,在陛下眼里,我难道竟是一个如此恶毒的人?”

慕容炎沉默,半晌,轻声说:“给我坐下,吼什么?”左苍狼这才意识到失态,缓缓坐下来。周围没有宫人侍候,他拿了勺子替她添了一碗汤,说:“知道的明白你在对自己君主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吼狗呢!越来越不知礼数。”

左苍狼怒道:“反正我没有害她的孩子!”

慕容炎说:“嗯。”

左苍狼反倒怔住:“陛下相信了?”

慕容炎说:“阿左,孤也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第一个孩子。”左苍狼愣住,慕容炎问:“你非要在这时候,对孤咄咄相逼吗?”左苍狼不说话了,他这才说:“快吃,吃完孤陪你去一趟法常寺。”

法常寺是大燕开国君主所建的一座寺庙,由来已久。主持雪盏大师如今已年过七十,然而面色红润,除了白眉长须以外,倒显得十分年轻。

这时候他正迎候在山门前,见到慕容炎过来,赶紧上前施礼。慕容炎对他倒还算尊敬,说:“雪盏大师不必多礼。今日孤带左将军过来,也是希望大师点化开解。”

雪盏双手合十,说:“点化不敢当,陛下有令,老纳自当尽力。”

慕容炎点头,携了左苍狼,与他一道入寺。进了山门,迎面是灰白色的石阶。

石阶长有四百九十级,左苍狼行至一半,便出虚汗。她双手按着双膝,略作休息。慕容炎也是皱眉,她身体差了好多。以往这样的石阶,她岂会看在眼里?

左苍狼苦笑,只觉得眼冒金星。她说:“陛下,微臣一定要上去吗?一身杀孽之人,即使行至佛前,也未必能得神佛庇佑。不如……”

话音未落,突然消了尾音……慕容炎倾身将她打横抱起,继续向前。左苍狼惊住,两边侍立的僧人们也惊得目瞪口呆,雪盏大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头前带路,再未多说。

那时候阳光穿过松针,零零碎碎地撒落长阶。他抱着她,步步向前。世界颠倒,原来这红尘里柳绿花娇、春光正好。她握住他胸前的衣襟,轻声说:“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