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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将军(131)

左苍狼哭笑不得,最后没办法,驯了一头野狼,天天喂养,时不时就在小屋附近转悠。小伙子们是不敢单独过来了。

她努力地忘记认识他之后的年岁,好像她一直在山中,从未离开过。

假装此生未动心,不曾相聚,不曾别离。

一切似乎都很好,只是她再也没有办法,看着这些热情如火的男子,对他们毫无防备地微笑。她没有办法去想,当他们握住她的手,与她温柔低语的感觉。

如果这样的话,当年南山之上,那萱草蔷薇之间伸出手去的孩子,会哭泣吧?

那些千思万想、相思刻骨的日夜,会不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其实不用谁的陪伴,这样就很好。风过深山,花叶含香。只要听着雨或树梢的声音,心便安宁。孤独?有时候或许会有一点孤独,但是那并不痛苦,终究可以忍住。

她把洗净的肉挂在檐下,复又回身进到屋里。风又吹过山林,万籁俱静。那个人,在无边黛色之中,淡作烟尘。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又入了冬。十二月时,姜碧兰已经怀孕八个月。眼看着是大腹便便,太医们也一直贴身侍候,不敢大意。她如同这宫中唯一的主人,没有人敢逆她心意。

只是那个人,已经许久没有牵过她的手了。姜碧兰由侍女彩绫搀扶着,在梅林之间缓缓走动。寒梅如雪,却难掩她眉间眼底的忧色。封平从旁边走过,一见她在此,赶紧就准备避开。姜碧兰看见了他,正好有事要问,就对彩绫说:“手炉凉了,帮本宫再取一个过来。”

彩绫答应一声,赶紧下去。姜碧兰这才说:“封统领。”

封平紧走几步,说:“为什么娘娘还是不开心?如今这宫中,还有谁令娘娘烦忧吗?”

姜碧兰说:“烦忧?我不过是个玩偶,本就应该泥雕石塑,为什么要烦忧呢?”

封平抬起头,她眼中薄愁如纱。这样的女人,生来便敏感而细腻。哪怕对着将谢的春红也会一腔愁绪,何况如今?封平说:“娘娘终究是娘娘,站得高了,身边的人就会少。难免孤单。”

姜碧兰说:“如今这宫里,也只有跟封统领不会一味奉承。”

封平说:“娘娘如果尝试享受权力,不再注视得不到的东西,想必会快乐很多。”

正说着话,彩绫已经从远处过来。封平躬身道:“微臣告退。”姜碧兰说:“等一等。”

封平微怔,明知道如果这样的事被宫人传出去半点口风,他会是什么下场,他却还是站在原地。姜碧兰说:“本宫的孩子要出世了,那个贱人的事,你让父亲抓紧些。”

封平应了一声是,这才告退离开。

封平近几日一直严密监视法常寺,但是并没有发现慕容若的踪迹——慕容若改变了容貌的事,可没有几个人知晓。便是当晚端木柔追赶,也只知道藏歌护着的就是慕容若,并没有看清其相貌。

如今他剃度之后,混在众僧之间,哪里寻得到?

法常寺山下,松林之间,藏歌心乱如麻。他知道冷非颜说的是对的,此时即使找上端木伤,他未必能报家仇。但是真的要退缩吗?这一退,谁又知道后事如何?

正犹豫间,突然有人靠近。藏歌忙飞身上树,一个声音已经道:“藏歌,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是端木伤!藏歌咬牙,他现在受着伤,无论如何,也不是端木伤的对手。仇人近在眼前,他目眦欲裂。

端木伤说:“藏歌,你听着,我知道你一直对端木家族有所误解。本来我是不屑向你解释的,但是大哥觉得,藏剑山庄与端木家族同为武林同道,还是应该向你解释一二。”

他用内力传音,声音很大,响彻山林。藏歌没有说话,端木伤继续说:“我有证据,证明是谁杀了你爹娘。”

藏歌怔住,端木伤说:“是冷非颜。你仔细想一想,藏庄主武功盖世,谁能杀他?还有,藏庄主死时,身上的伤口你看见过吧?我是取了他的首级前来向陛下邀功,但是人是冷非颜所杀。你若不信,且比对冷非颜的兵刃,和藏庄主断腕处的伤口,当可知我所言不虚。”

他是只知道藏歌还在山林中,但具体在哪里不好说,如今只好这样千里传音,希望他能听见。是以待走出一段路,又重复了一次。

藏歌有一瞬失去了知觉,脑海中什么也没想,忘记了仇恨与愤怒的感觉。

后来他慢慢地开始思考,冷非颜从一开始就效忠慕容炎,如果兄长藏锋对上她,有几分胜算?后来她一直呆在藏剑山庄,当日法常寺的山门前,她逼退端木柔的招式,毫无疑问改用自藏剑山庄的剑招。

可是她还能在他面前款款微笑,还能与他叠颈交欢。她看他的眼神,还能够溢满温柔。

次日,冷非颜前来山林,不仅给他带了换洗的衣服,还有水、伤药和几样小菜。藏歌在她面前坐定,冷非颜说:“伤口可好些了?”

那指尖伸过来,藏歌不期然地微微侧身,竟然避开了她的手。冷非颜问:“怎么了?”

藏歌没说话,她于是又伸手解开他的外袍,伤口很深,她揭开药纱,用酒为他清洗伤口。她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妥贴,眸子里有一种别样的神采,似乎汇聚了星辰日月。

藏歌深呼吸,空气入了喉,痛砌心肺。

冷非颜重新替他上药,说:“再养两天,最近城里查得严,等风声弱了,我便送你出去。你想去哪儿?”藏歌没有说话,她说:“如果我选的话,我就去大宛。据说那里产汗血宝马,可惜阿左不在,不然她一定喜欢。”

她终于为他上完了药,似乎这时候才察觉到他的沉默,问:“怎么了?”

藏歌说:“送我去玉喉关吧。”

冷非颜似乎松了一口气,说:“想通了就好,干嘛非要跟他死磕。”说完,她把小菜摆好,说:“我亲自做的,你试试。自从玉喉关回来,好久不做菜了,看看手生了没有。”

藏歌拿筷子挟了一块,见她与他相对而坐,只见伊人白衣黑发,依然笑靥如花。如果揭开这张美人脸,下面是什么?他嚼了两下,竟也分不清吃的什么,嘴里只有苦涩。

等吃完饭,冷非颜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个瀑布,走,带你洗洗。身上都酸了。”

藏歌木偶一样跟着她走,前行不久,前面果然有个瀑布。水自山巅泄,长有十余丈,壮观无比。冷非颜没让他自己走近,说:“天寒,你还病着就别过去了,在这里等我。”

她脱了一件里衣,沾了水回来,给他擦洗身上。那双手伸过来解他的衣扣,藏歌拢住衣袍。冷非颜啧了一声:“害什么羞,你身上我哪里没看过啊?”

藏歌于是松开手,任她替他擦拭全身。她的动手仍然温柔,小心地不碰到他的伤口。半晌去解他的衣带,藏歌怔住,她缓缓压上来,以肘支地,亲吻他的唇。

那样近的距离,他整个人都被摄入了她的眼眸。他闭上眼睛回应她的吻,他的身体,竟然还对她有感觉。

她的舌尖探进来,他伸手探进她的衣襟,缓缓轻触她的肌肤。指尖之下是各式各样的伤痕。但是有一种剑伤,特别明显。那剑宽于平常宝剑,剑锋带了略微弯曲的孤度。他很熟悉留下这样伤口的兵器,因为那是……藏天齐的剑。

他近乎粗鲁地撕开她的衣裳,看见她的兵器。冷非颜的惯用兵器是一把短刃,刃薄如纸,半透明却呈妖冶的绯红色。那血腥一般的颜色刺激了他,有一瞬间,他只想撕裂她,只想看清这个女人画皮之下,到底是什么妖魔?

悲哀与愤怒重叠,他啃咬着那熟悉而丰盈的唇,到最后,仍溺于她的温柔。

半个月之后,冷非颜秘密将藏歌送出晋阳城。藏歌一路赶回玉喉关,重新来到藏天齐等人的墓前。旧宅荒坟无人祭祀,坟头早已枯草离离。他手绘了冷非颜的兵刃,依着记忆,仿制了那短刃,最后挖开了藏天齐的墓。

泥中已只余枯骨,他牙关紧咬,慢慢地比对伤口。那骨茬的断面,与兵器重叠。他跌坐在泥坑里,这一次的枯骨,其实远没有入土那一天可怕。他却想抱着他们痛哭一场。

其实明知道这个结果,却还是必须千山万水,一场跋涉。

“如果不是我让她住进藏剑山庄,偷学了藏剑山庄的武学,爹,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他唇齿微动,小声问。可是没有回应,枯骨无言。

他缓缓把脸贴在那支离白骨之上,像是幼年之时,靠在父母肩头。愧悔和惊痛噬咬着魂魄,可是没有人安慰。清风抚眼眉,天地空余悲。

这世上总是这样,有人死亡,有人出生。

藏歌痛不欲生的时候,栖凤宫里,姜碧兰突觉一阵腹痛。幸好宫中一直有太医侍候,产婆也早已准备妥当。太医诊过脉之后,急令人扶姜碧兰到床上,又差了宫人去报慕容炎。

姜碧兰在床榻之上,美丽的瞳孔里蓄满了泪水,产婆把衔木递给她,她问:“陛下呢?陛下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