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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将军(137)

几个人面色凝重,冷非颜将二人带到瀑布下方,瀑布里面离山体还有一段距离。冷非颜说:“殿下,把衣服脱了,坐到瀑布里面。”

慕容若和藏歌不明其意,冷非颜把他推到里面,又找了许多黑泥,一声不吭,抹在他身上。藏歌明白过来,这里光线昏暗,又不显眼,全身涂满黑泥,乍眼一看,跟佛相没有什么区别。

她飞快地为他涂满黑泥,慕容若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冷非颜看了他一眼,说:“想到那个人遍寻不得,我就高兴。”

说这话时,她眉眼之间神采飞扬,仿佛只是一场游戏,仿佛没有受伤。慕容若叹气:“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辅佐他?”

冷非颜突然正色道:“就算再重来一次,我一样会愿意辅佐他。”慕容若说:“我不懂。”

冷非颜将最后一块湿泥拍在他嘴上,说:“燕王、你、他,再没有别的选择。起码在他手里,大燕不再向人称臣,燕女不再牛羊一样成为向西靖缴纳的贡品。”

身边藏歌怔住,原以为不过是个草莽之人,却突然这样说。他问:“没有被欺骗的恼怒吗?”

冷非颜回过身,拍了拍他的脸,说:“我只是信他的胆魄与野心,何来欺骗?”然后又笑,说:“真正被欺骗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笨蛋。”

慕容若说不出话来,冷非颜对藏歌说:“我们走吧。”

藏歌郑重地点头,冷非颜抬手,轻触他的脸,说:“不用这么严肃,我既然带你出去,必然将你平安送出晋阳城。”

藏歌说:“我是藏剑山庄的后人,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公子哥。”

冷非颜看了一眼瀑布后方的慕容若,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这不是把公子哥藏起来了吗?”

两个人沿着溪流而下,利用山势击杀搜山的禁军,毕竟都是高手,很快杀出一条血路。封平过来,在慕容炎耳边轻声说:“陛下……”

话没说完,慕容炎说:“大师不是外人,不用避他。”

封平于是大声说:“山腰发现逆党,禁军正在追击!”

慕容炎又落了一颗棋子,说:“是谁?”

封平说:“观死者伤口,是冷非颜和藏歌无疑。”

慕容炎看了一眼雪盏,雪盏仍然落子稳健,说:“这些逆党,胆子真是越来越大,竟然躲在法常寺的山林里。陛下请恕老纳疏忽之罪。到底山林密集,地势又险峻……僧众不能面面俱到,是老纳失职。”

慕容炎继续落子,说:“孤很想相信大师的话,但是也想大师听听另一个人说的话。”

他一挥手,法常寺的监寺雪信进来,雪盏瞳孔微缩,就听雪信将他如何带慕容若入寺,如何替慕容若改变容颜,如何收留藏歌和冷非颜的事,桩桩件件,俱都说了出来。

慕容炎说:“他的话,可有不尽不实之处?”

雪盏缓缓放下手中棋子,站起身来,却立而不跪。慕容炎说:“大师这便是承认了吗?”

雪盏看了一眼雪信,说:“雪信师弟,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雪信低下头,说:“陛下面前,无论何事,我只得实话实说!”

雪盏叹息一声,不再说话了。慕容炎说:“大师,孤不明白,你、薜成景、温砌,你们一个一个,在孤势微之时,尚可眷顾维护。孤得势之后,有心招揽温砌,也曾重用薜成景,对大师你,也一向尊崇厚待。可是为什么,你们一个二个,从来没有一人忠心于孤?”

雪盏抬起头,缓缓说:“陛下要听真话吗?”

慕容炎说:“事到如今,大师还要口出违心之言吗?”

雪盏说:“陛下幼年,纵然容妃娘娘严苛,可陛下敏而好学,且文武皆长,忠义之士如何不爱?陛下得势之后,对父亲兄长、遗老重臣,一个一个赶尽杀绝。陛下想要绝对的安稳,可是陛下,这江山万载,岂有绝对的安稳?极度的权力,与暴君有何区别?陛下已被权势蒙住了双眼,您所求的,并非忠义良臣,而是锋利的刀。刀锋所向,不辨对错!于是良臣远避,小人当道。”

慕容炎怒道:“纵观史上,权力交替,哪一代君主改朝换代之时,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不杀尽不平,何来太平?赶尽杀绝?孤对你赶尽杀绝了吗?!”

雪盏说:“陛下,为君者,当有慈悲心。得饶人处且饶人啊!您心无忠义,何来忠义之士?”慕容炎慢慢平静下来,说:“如此看来,大师包庇逆党,竟然是忠义之举了?”

雪盏缓缓说:“曾蒙旧主恩情,又怎能行落井下石之事?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只是陛下,法常寺中,其他僧人只知念佛,毫不知情。老纳恳求陛下,不要牵连寺中其他人!”

慕容炎掷了棋子,说:“恳求?!你居然还有脸恳求孤!”

他转身欲走,雪盏挡在他面前,慕容炎冷笑:“怎么,大师是要清理门户吗?来人,把他绑了,推到庭中!”

雪盏大师缓缓盘腿而坐,禅杖斜放,双手掌心向上于腿间交叠而放,说:“容妃娘娘去逝之后,老纳在彰华殿诵经四十九天。可惜仍未化解陛下心中戾气。”慕容炎脚步微顿,蓦然回头,只见一缕鲜血从他嘴角蜿蜒而下。

封平急忙上前,一摸他的脉象,说:“陛下,他已自断经脉!”

慕容炎缓缓向前走,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当初彰文殿。

冰冷的偏殿里,停放着母妃的灵柩。横死的罪妃,一切从简。只有当时已是高僧的雪盏,为她诵经做法,足足四十九天。

幼年的孩子无助地倚在他的膝边,他的声音宁静而祥和。到后来他再读那些经文,脑海里呈现的都是他的声音。

他走出法常寺,说:“将寺中僧人一律处死,法常寺连寺带山,全部烧毁,一根草木也不许留!”

山火起,燃尽往事成烟。他于是又成了那个冰冷而强大的慕容炎,没有弱点。

☆、第 88 章 山火

冷非颜跟藏歌一路杀出法常寺,禁军重重包围,藏歌手上全是血,待转过头,看见冷非颜全身血染,整个人如同修罗在世,气势凛冽令人不可直视。

藏歌有些担心:“你的伤……”

冷非颜将冲上来的禁军一剑封喉,身后突然亮光乍起。两个人转过身,只见山火燃林,整个法常寺陷入一片火海!藏歌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冷非颜也是一脸凝重。

片刻之后,她看向藏歌,突然微微一笑,轻轻拭去他腮边的血珠,说:“端木伤不在这里,定是护卫在慕容炎身边,以防雪盏大师动手。但是雪盏大师,不一定会跟慕容炎动手。如今法常寺被焚,说明雪盏大师已然不在,他很快就会赶来了。”

藏歌问:“什么意思?”

冷非颜说:“你换上禁军的衣服,返回地道。法常寺尸体烧焦之后,慕容炎不会认出谁是谁。反而有可能逃得一条性命。”

藏歌急问:“那你呢?!”

冷非颜说:“藏歌,你要我保护你一辈子吗?”

藏歌脸色瞬间通红,可仍执拗道:“你不必激我,无论如何,我总不能扔下你独自逃生!”

冷非颜说:“寺中没有女人,如果到时候没有女尸,慕容炎一定不会放弃追查。你听我说,没有时间了,一旦他找来,我们谁都走不了!”

藏歌眼中终于蓄了泪,说:“我们一起走!你到底要我亏欠你多少!你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我爱不能爱,恨不能恨!难道就连最后都只有这样懦弱地逃跑吗?!”

冷非颜说:“你还是不懂,藏歌,我身若死,情爱即止,哪里还会管你的爱恨。”她五指滑下他的脸颊,鲜血凄艳:“走吧。”

藏歌摇头:“哪怕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废物,我也绝不会逃走!”

冷非颜说:“那你陪我死吧,直到现在,你不会还相信藏天齐是我的杀的吧?”藏歌怔住,冷非颜说:“坦白说,砍他的手我不后悔,那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他的死,我也不觉得可惜。这么多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值得他这一条性命去抵。不过你,你要是死在端木伤剑下,那藏剑山庄就真的是被他灭门了。从此以后,天上亡灵只有眼看他逍遥法外,端木家族风生水起。冤仇沉海,再无人提及。”

藏歌缓缓握紧手,冷非颜说:“世人一提报仇,都是快意恩仇。可是一腔意气报不了仇,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才是最痛苦的事。你幼稚了二十几年,藏歌,这一场山火,可以将你惊醒吗?”

藏歌慢慢咬紧牙关,双唇被咬破,冷非颜说:“活下去,吾魂若去,必化清风。无论我尸身在哪里,都是血肉尘泥,不劳相祭。”

藏歌想要吸气,心里肺里被一种酸楚涨满,不能呼吸。冷非颜说:“去吧,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