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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将军(185)

温行野说:“什么?”

左苍狼指指白狼河,说:“他伏兵,只能伏在斜谷两侧。但是那里地势太低,如果敌人派出三百甲士,掘开白狼河,引水至此……”

温行野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说:“可是如果这样的话,整个康华县岂不是都要成为一片汪洋吗?”

左苍狼说:“如果是他亲临的话,大约不会在乎这些吧?”

温行野终于叹息,说:“左苍狼,也许你是对的吧。”单凭袁戏等人,无论是如今的兵力,还是智计、狠辣,都不及慕容炎。他们起兵,怎么会有胜算?

二人一路行至康华县外的斜谷前,温行野说:“爬上山去?”

左苍狼摇头:“山上路险,马不能行。以你我体力,要上去本就不易。何况野草没人迹,如果被他们发现,先行放箭,反倒凶险。”

温行野说:“难道我们直接走到陷井中去?”

左苍狼说:“嗯。”温行野盯着她看,左苍狼笑,说:“怕了?”

温行野伸出手,说:“扶我上马。”

突然的,便如今又回到少年时。

两人双骑一路前行,很快看见了斜谷的入口。温行野说:“不知道他们哨探尽职于否。如果袁戏所在的地方太远,根本看不见我们,只怕是会放箭。”

左苍狼转头看他,他说:“你走在老夫身后,若有不对,立时退出。”

左苍狼朗声一笑,打马进谷。温行野随后追上。

斜谷绿荫满地,没有飞鸟虫鸣,果然是有伏兵。左苍狼一马当先,冲到谷中央。温行野担心袁戏真的放箭,赶紧大声喝道:“袁戏何在?!”

山谷寂静无声,然而繁茂的青草丛中,伸出尖利的箭镞。看样子,不下千余。温行野深深吸气,说:“袁戏,你这小子越来越大胆了,你今天要真是有种,就让他们将老夫射死在这里!”

山岭上方,袁戏终于拨开草丛,说:“温老爷子。”

温行野暗暗松了一口气,怒道:“你还有脸叫我!看看你这做的是什么事!”

袁戏不服气,说:“温老爷子,我有温帅临终手书在此,温帅之死,乃是慕容炎以我等性命要挟!是慕容炎那个逆贼,承诺不牵连温氏旧部,从而逼死温帅!温帅孤身赴死,身中四十余箭!老爷子,难道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帮着慕容炎说话吗?!”

温行野眼中含泪,说:“袁戏,砌儿已经死了。可……”未尽之言,是说可你们还要活着。左苍狼闻听此言,立刻开口,说:“袁戏,你总不能让老爷子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吧?”

袁戏说:“左苍狼,你明知老爷子腿脚不便,还让他与你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是何居心?!”

“我是何居心?”左苍狼向他走近几步,周围的弓箭手立刻瞄准了她。温行野想拉住她,她伸手制止,仍然走到一个不用大声说话,却可以让他听清的距离。

“我正想问问你,袁戏,你、诸葛锦、郑诸,你们明知道温帅的父母、妻儿都在晋阳城,居然一言不发,以为温帅报仇的名义调兵。袁戏,你想干什么?”

袁戏这才惊出一身冷汗,确实,一旦他与慕容炎刀兵相见,举家都在晋阳的温家人,可还有活路?

他说:“我……”

左苍狼说:“你什么?如果温家人真的因此而被陛下误会为逆臣,有什么闪失的话,你百年之后,拿什么脸面去见温帅?”

袁戏顿时张口结舌,他这个人,勇不可挡,然而一时气血上涌,想不到这么许多。这时候竟被难住。但是很快,他又怒道:“你这次来,不过就是为了给慕容炎作说客!你以为我们还会相信你吗?”

左苍狼环顾左右,说:“你们?相信我?”她慢慢解下披风,在所有兵士视线的中央撩起衣袖,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说:“当年宿邺城一战,任旋设计诱我等入城。我被西靖所掳,西靖皇帝切下三块肉送回大燕。这是其中之一的伤疤。”

她提及旧事,袁戏难免还是心中触动。但是想到温砌,他怒道:“我们征战在外,谁身上没有伤疤?”

左苍狼说:“不,我只是要你想一想,如果我当时有一丝,哪怕只是一丝想要逃走的想法,我会不会落入靖军之手?”

袁戏语塞,左苍狼说:“那一役,我们损失了五千余弟兄。可是也保住了三万余兄弟。所以割肉流血,我都认定值得。可是袁戏,你今天又要把他们带上死路!”

袁戏手握刀柄,他身边的兵士却慢慢松了手中的弓弦。左苍狼说:“今天能在这里的,都是老兵,是大燕的百战之师。但是这些年来,我们因为战争,失去了多少弟兄?流了多少血?如今好不容易大燕一统,我们却要开始自相残杀,在自己的土地上流自己人的血吗?”

四周寂静无声,袁戏嘶声道:“难道温帅的仇就不报了吗?难道还要我们跪倒在杀死他的仇人面前,为其效力吗?”

左苍狼说:“袁戏,我今天带老爷子过来,就是想要弄清楚这件事。温帅的信件是真是假,交给温老爷子辨视。自有定论。你先收兵。”

袁戏说:“我会带老爷子入城,将温帅的亲笔信交给他查看。你先退后。”

左苍狼环顾四周,说:“若我不退,你们打算如何?射杀我吗?”

周围的兵士渐渐低下头,左苍狼说:“我来之时,曾想过。我觉得多年同袍,你们当不至于对我下手。”四周寂静无声,她继续说:“可是万一如果真是见了血,你们从此无法回头,只能一战。到时候你们中间,又能剩下几个人?我可以死在这里,但我不能用你们命,却赌这万分之一。”

周围不知是谁先放下武器,慢慢所有人都扔了兵器。左苍狼暗自松了一口气,转头对袁戏说:“进城,让温老爷子比对温帅笔迹。”

袁戏颇有些不是滋味,他确实将温老爷子一家人陷入险境。他走下来,扶起温老爷子,温行野推开他,说:“臭小子,我还没老到这种程度!”

袁戏腆着脸仍然扶住他,问左苍狼:“你也跟我们一块入城?”

左苍狼说:“不然呢?”

袁戏说:“我们素在军中,温帅笔迹,我等绝计不会认错!如果温老爷子也确认那是温帅亲笔,又怎么说?”

左苍狼说:“那时候你要射杀我,也还来得及。”

“你!”袁戏被噎住了。

袁戏是计划把马邑城当作最后的据点,是以一开始就打算守住宿邺。此时回到宿邺城中,这一番奔波,左苍狼和温行野都疲惫不堪了。袁戏拿出温砌的信,交给温行野。

温行野强打起精神,仔细检视。郑褚、诸葛锦分立左右,一脸肃穆地等待结果。左苍狼说:“现在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人,有些话,想必也可以说了。我想问问三位将军,以你们现在的兵力,如果周信大军杀到,你们能守住宿邺几天?”

三个人互相看看,不说话了。左苍狼又问:“能守马邑城几天?”

还是没有人说话,左苍狼说:“我知道,三位将军都是慷慨高义之士,不惧一死。甚至为了温帅,连家人亲眷的性命,也可以置之度外。但是你们要将大燕百姓的生死、家国河山也都置之度外吗?”

诸葛锦说:“将军,我承认起兵只是激于义愤、报仇心切,可是无论如何,这世间总该有正义、公理!慕容炎这样的人,我们不征不讨,难道还要继续卑躬曲膝,俯首叩拜吗?”

左苍狼说:“诸葛将军说得好,激于义愤,报仇心切。可是你们扪心自问,这是一个将领能做的事吗?你们手里六万余兵士,三位将军就准备用他们的血,他们族人亲眷的性命,来让你们快意恩仇?”

袁戏是个粗人,闻言只觉得心里烦乱,问:“难道温帅的仇就不报了不成?”

左苍狼说:“你若信我,这件事情交给我。你若不信,你现在出去,提着你的重戟,跟慕容炎拼个高下。反正你是必死,到时候以慕容炎的性情,你的父母亲人必然受你牵累。你在天有灵,也正好可以看着父母斩首,妻女官卖,亲朋好友一律流放。”

袁戏急怒之下,更想不了那么多了,他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左苍狼素手按住他的肩,慢慢用力,说:“诸葛将军说过,无论如何,这世间总该有正义和公理。但是袁戏,正义和公理也需要时间,现在的大燕,经不起这样的风雨了。”

袁戏望着她的眼睛,慢慢平静下来,说:“你相信那些书信是真的,对不对?”

左苍狼沉默,许久之后,说:“嗯。”

袁戏说:“你都没有看过一眼,真的相信?”

左苍狼转过身去,徐徐说:“我用了很长的年月去看,一点一点,艰涩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