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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将军(190)

周信禀道:“已经到了,军备什么的,已经全部清点交接。沈玉城也已经到了马邑城,正领着将士们熟悉地形。”

慕容炎说:“除了沈玉城等人,你手上有多少兵马?”

周信不解,慕容炎说:“如实回禀。”

周信说:“末将命沈玉城带六万人先行,现在手上约有三万余。”

慕容炎点头,说:“袁戏等人刚刚到伊庐山,伊庐山地势复杂,他们没那么快适应。”

周信说:“末将留了几个心腹,带领袁将军他们,先熟悉地形。将军们都是久经战场的,只要有一两个月,一定足以抗击屠何。陛下可以放心。”

慕容炎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他,轻声说:“不。”

周信顿住,慕容炎说:“孤要你悄悄返回玉喉关,趁着袁戏等人上山,围困伊庐山。”

周信的神情慢慢凝固,慕容炎说:“上次宿邺城,他们对地势了若指掌。再加之阿左在,袁戏等人又骁勇,你们难有胜算。现在,他们久居边城沙漠,对玉喉关的气候、山势俱都陌生。一时之间绝不是屠何部的对手。到时候你们在其后,他们腹背受敌,天时地利人和……”

周信终于悚然:“陛下,这样一来,可是置袁将军他们于死地啊!”

慕容炎慢慢将墨锭碾碎在方砚之中,寸寸成灰,他说:“一个不留。”

周信说:“可是……陛下……”

慕容炎说:“怎么?连你也要抗旨吗?”

周信跪下,说:“末将不敢。末将一切都是陛下所赐,绝不敢忘本。可是陛下,末将只是觉得……”

慕容炎说:“不要让孤说第二次。”

周信抬起头,在他登基之后,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然后他突然明白,慕容炎说的是真的。他要将袁戏等温氏旧部全部斩尽杀绝,一个不留。而上次宿邺城,他罢兵,只是缓兵之计!

这一刻,冷汗一层一层,湿透了他的衣衫。他说:“末将……末将遵命。”

半个月之后,袁戏等人在伊庐山上和屠何交战。伊庐山地势险峻,屠何人大多靠游猎为生,若是钻进山林,却是极难寻找。再加之他们又擅长布陷井,袁戏等人追得十分吃力。

正月初正是凛冬,玉喉关也是极寒。袁戏一边追一边骂娘:“这群耗子,胆子这么小,花样却很多。”

身后诸葛锦却面有忧色,说:“如今大雪封山,陛下却偏偏让我们在这时候追杀屠何部人。真是让人不放心。”

袁戏说:“不放心又如何,难道还要再抗命一次吗?”

诸葛锦说:“也是,如今西边无战事,这些屠何人扰我边境已久,能铲除倒也不错。”

正在此时,山下探子来报:“袁将军,周太尉带军前来,已到山下。”

袁戏说:“周信?他不是去往宿邺了吗?为何突然返回?带了多少人马?”

探子报道:“约摸三万人,周太尉说陛下担心将军们不熟伊庐山地形,特来相助。”

袁戏说:“也好,这伊庐山屁也没有一个。早点将屠何人赶出去,大家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元宵节。兄弟们,援军已到,随我追杀屠何人!”

诸兵士高声应:“是!”

四万余兵士没了顾忌,深入山林。周信不紧不慢地跟在其后,身边副将说:“太尉?”

周信咬牙,问:“陷井都布好了吗?”

副将答:“回太尉,已经好了。”

周信举起右手,复又慢慢放下。许久之后,他咬紧牙,说:“放箭。”

刹那间,箭矢如雨!

袁戏后方立刻大乱,袁戏察觉了,大声吼:“什么事?不要乱!”

许久之后,有兵士来报:“袁将军!周太尉突然下令向我们放箭!兄弟们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袁戏顿时愣住,很久才问:“什么?”

周信的兵马对伊庐山了若指掌,再加之早有准备,不过半天时间,就将袁戏、诸葛锦等人杀得大败。屠何人发现不对,趁机反扑,袁戏四万余人,被尽歼于玉喉关。

袁戏双目充血,瞪着从山林间慢慢走出来的周信,问:“为什么?”

周信低下头,说:“我不知道,是陛下的意思。”

袁戏说:“宿邺城下,他退兵是假的?”

周信说:“他是容不下对他拔刀之人的。”

袁戏说:“那也仅仅是我与诸葛锦他们下的令,可这次我们上山,有四万兄弟!他们同样也忠于大燕,忠于慕容氏!慕容炎非要连他们也一并斩杀吗?”

周信别过脸去,说:“我不知道,不要问我。”

袁戏点点头,他身边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他自己也因为陷井,中了一支竹箭。但他仍提着他的长戟,说:“我明白了。我明白当日,为什么温帅一定要出宿邺城,死在靖军箭下。”

周信抬起头,袁戏捂住伤口,说:“因为死在自己人手里,真的是一件让人肝肠寸断的事。”

周信说:“我……我只能奉命行事。”

袁戏点头:“我知道。太尉想手刃袁某吗?”

周信不说话了,袁戏说:“既然太尉没有此意,就让袁某也效仿温帅,染血于外吧。”

周信抬起头,说:“袁将军。”

袁戏提着他的长戟,一步一步,走入密林之中。屠何人的战马嘶鸣,须臾间,喊杀声起。周信没有上前,隔着荒山密林,听杀声震天,在很久很久之后,山河皆寂。

正是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第 123 章 十年

夜里,左苍狼正睡着,突闻耳畔有人喊:“将军?将军?”

左苍狼睁开眼睛,仍是熟悉的南清宫。她愣了一会儿才听出声音是谁:“袁戏,是你吗?”一边说一边撩开锦帷,外面果然跪着袁戏。左苍狼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袁戏埋着头,说:“路经此地,特来向将军告别。”

左苍狼说:“你不是早就到了玉喉关吗?怎么会途经晋阳?”

袁戏不说话,左苍狼凑过去,突然问:“袁戏,我怎么看不清楚你的脸啊?”

袁戏仍然埋着头,说:“面目粗陋,惟恐惊吓将军。”

左苍狼笑,说:“你那张脸,我还没见过吗?”

袁戏说:“时间紧迫,将军,我走了。”

左苍狼说:“三更半夜的,你去哪啊?”

袁戏不说话,却只是站起身来,转身出了南清宫。左苍狼披衣跟出去,问:“还下着雪呢,你去哪啊?”

他没有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寒风一吹,左苍狼睁开眼睛,却是南柯一梦。窗户没有关严,风透进来,吹得人心慌。她心跳有点快,突然再睡不着。披衣起来,想想还是不放心,写了一张字条,让海东青传至达奚琴府上。

达奚琴似乎也没睡,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海东青飞回,带回他的话:“此战粮草军备皆由我亲自负责,一定尽心尽力,将军放心。”

左苍狼将纸条焚化,坐在案几边,直到天明。

二月初三,玉喉关传回消息,袁戏等人在伊庐山被屠何大败,袁戏战死,所率四万余兵士,全部被屠何人围歼。周信仓促之间,带兵援助,然而也只带回袁戏和诸葛锦的尸体。

战事发生之后,郑褚引咎递上辞呈,请求告老返乡。慕容炎恩准,并在晋阳城为袁戏和诸葛锦、温砌三人大修祠堂,下旨永世长祭。

二月二十日,袁戏、诸葛锦的灵柩运回晋阳城,慕容炎派周信和左苍狼至东门迎候。二人一直迎至豫让桥,周信一直低着头,许久说:“都是我的错,我明知道袁将军他们不熟悉玉喉关地形,若是当时,我……”

他抬起头,发现左苍狼并没有看他,不由停住话头。左苍狼往前几步,行至洗剑池边,但见池水如烟。

周信说:“阿左?”

左苍狼低着头,看见水里隐隐约约,映出自己的身影。她说:“我离开晋阳之后,在伊庐山呆过一年有余。”周信怔住,她没有回头,自顾自道:“一年时间里,没有少跟屠何人打交道。他们的战力,我很清楚。”

周信变色道:“什么意思?”

左苍狼这才抬起头,目中血丝清晰可见,但是她的神情却是温和而平静的,她说:“字面上的意思。”

周信说:“你是怀疑,袁将军他们的死另有原因?”

左苍狼说:“太尉既然前往救援,当然比我清楚。袁将军他们的死,是另有原因吗?”

周信说:“他们……是死在屠何人之手。”

左苍狼说:“那便是了。我即使不相信别人,太尉之言,总不会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