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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将军(49)

左苍狼还是不放心,说:“不,我要醒着。”

不知道为什么,杨涟亭的神色总让她觉得莫名地不安。

杨涟亭说:“那好吧。”

说罢,取出玉盒,让左苍狼看里面的素尾,说:“这个会在骨头的断处吐一种胶状物,使骨头断裂的地方重新粘合。但是呢,你腿骨碎裂得厉害,是要割开皮肉,露出断面……”

左苍狼看了眼玉盒里面的素尾,那蛊虫呈乳白色,肉肉的,只是个头比较小。她说:“把药给我!!!”

杨涟亭忍着笑,喂她把黑色的药汤饮下。左苍狼只觉得困,身体被一种麻木的感觉席卷。她慢慢阖上双眼,很快陷入了昏睡。这时候,姜杏才从外面进来。他乃邪道中人,平素极少在市井出现。杨涟亭自上次大蓟城瘟疫之后,跟他的关系,有时候更像是师徒。

只有在遇到非常棘手的病例才会找他,而且一般来说,这些病人要痊愈都需要极大的代价。

这时候他也不多问,径直走到左苍狼面前,只扫了她一眼,就去看她的腿。

杨涟亭说:“我看过了,骨头碎裂到这种程度,即使长期使用素尾,最好的结果,也仅仅是三年五载之后,能如普通人一样行走。”

姜杏说:“这还不够?伤成这样能走路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所以当时连慕容渊也并不担心她逃走,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双腿已残,没可能如常人一般。

杨涟亭看了一眼她的脸,这些天连起码的医治都没有,而她一路被人从方城带到滑台,又从滑台带到晋阳。碎骨移位变形,互相粘连。姜杏说得不错,如能跟常人一样,已是天大的福分。

他微微抿唇,轻声说:“不,这不够。”

姜杏说:“你待如何?”

杨涟亭说:“她是征战杀伐之人,一双只能行走的腿,没有用。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使她恢复如初。”

姜杏点头:“杨涟亭,我开始越来越喜欢你了。”

没过多久,有人从外面抬进来一个用黑布蒙着的东西。杨涟亭让他们把黑布口袋放在另一边的床上,给了他们一些银子。等人离开了,他打开黑布口袋,里面竟然是一个人。

一个女孩。

姜杏半点不意外,走过去摸了摸女孩的骨头,杨涟亭慢慢地拿起小银刀,在灯上烧过,俯身划开左苍狼的小腿。姜杏用小夹子,将里面的碎骨渣一粒一粒地取出来。她的两条腿,自膝盖以下,没有半点完好的地方。

姜杏说:“这是什么深仇大恨,非伤成这样才罢休?”

杨涟亭没有回答他,两个人光是清碎骨就清理了大半夜。这些骨头不能留在肉里,否则年深日久,肯定会不时疼痛。

杨涟亭额头全是汗,眼看天色将亮了,左苍狼快醒了。他重新取来汤药,待要喂她,她却于睡梦中,根本无法吞咽。杨涟亭自己含了一口,以嘴渡到她嘴里。那药真是很苦很苦,他一口一口,慢慢喂她饮下。

姜杏说:“啧啧。有我在别这么肉麻行不行?”

杨涟亭没理他,喂完左苍狼,替她将脸擦干净,自己重新净手,再次清理创口。

等到所有的碎骨都清理出来,杨涟亭反复检查了许多遍,一直稳健的双手终于慢了下来。姜杏没理他,过了一会儿,他毅然走到另一个女孩面前,倾身,剖开她双腿的肌肤。

刀锋划动在少女的皮肤上,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不管谁做帝王,人的命都会有贵贱。像这样的孩子,五十两银子会有人争着送来。

他抿着唇,迅速剥开缠绕在腿骨上的筋肉,然后截下那根完好的骨头。姜杏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时间过去并不太久,但他已经不是那个一看见他解剖活人就呕吐的少年。

面对活人的血肉,他开始变得从容。

杨涟亭把腿骨取来,接驳在左苍狼断腿之上。姜杏赞叹:“很好啊,是很适合。”

杨涟亭摇摇头:“不……不行。”

第二天,左苍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双腿软绵绵的,上面包着厚厚的药纱。她触摸了一下,发现里面完全没有了骨头。杨涟亭从外面走进去,左苍狼:“杨涟亭,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好像骨头都不见了。”

杨涟亭喂她喝一碗肉粥,说:“碎骨要先清理,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左苍狼说:“如果不行的话……”

杨涟亭又喂她喝了一口,说:“我才是大夫,行不行我比你清楚。不许说话。”

左苍狼吃了一点东西,杨涟亭等她略略休息,又开始下一轮换骨。年轻女孩的腿骨不难找,关键是膝盖的地方,容不得一点偏差。

可……不会不行的,我行医两年,救人无数,又怎么会允许你的后半生在床榻之间渡过?

半个月之后,终于这一天,左苍狼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双腿底下似乎有骨头了。她用手按了按,抬起头,见杨涟亭合衣睡在她身边。这半个月,他不是翻医书就是熬药,然后长时间清理碎骨,几乎没有多少休息的时候。

左苍狼将头靠在他肩上,他轻轻拍了拍她,旋即又继续入睡。

有他亲自照顾,左苍狼的腿伤好得很快。二月下旬时,她已经可以自由走动。杨涟亭每次都亲自给她换药,左苍狼问:“拜玉教情况如何了?”

杨涟亭蹲在地上,一边检查她的双腿,一边说:“主上派来的那些伤兵,如今已经慢慢融入教中。大多从医,跟拜玉教众已经开始通婚同化。”

左苍狼点头,这些伤兵跟之前的拜玉教众是不一样的。他们能够成长为杨涟亭的心腹,而原始的教众,很难认可一个外人。

杨涟亭将她的腿重新包好,突然问:“前几日主上来过,你在睡觉,我没叫你。”

左苍狼问:“你想说什么?”

杨涟亭说:“下一次……不要这么傻了。”

这几日,慕容炎确实极少去德益堂。朝中事务繁忙,他顾不上。温砌的家人既然到了晋阳,自然不可能放他们再回滑台。慕容炎在晋阳另赐了一座府邸供他们居住,管家仆从倒是一应不缺。

温家人没有反对,温行野知道,他们是走不了了。

温砌旧部袁戏、诸葛锦、郑褚、严赫等人,虽然悲恸,但温砌之死,在于宿邺城破,无颜面对陛下——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最终需要负责的,正是丢了城池的他们。

罪在他人,尚可复仇。罪在己身,却是最无奈的事。慕容炎将他们从牢里释放,他们自请为温砌守陵,慕容炎也准了。

以前温砌的兵士,也都化整为零重新编制,他做到了对温砌的承诺,温砌死后,无论是温家人还是他的旧部,没有株连一人。

这也为他羸得了更多的人心,以前对他口诛笔伐的文人慢慢地没了声音。一心避世的一些鸿儒大贤,慢慢开始求官谋职。

慕容炎在推行新政,无暇分身也着实正常。

眼看时局安定下来,薜成景等老臣又开始旧事重提,仍然是迎回陛下的事。慕容炎也未作表示,仍旧拖延。其实大家的担心很明显——慕容渊毕竟在位二十多年,一些老臣仍担心他赶尽杀绝。

待下了朝,慕容炎终于再度踏入德益堂,左苍狼跟杨涟亭正在吃饭。四菜一汤,两个人有说有笑,倒是十分热闹。

他一进来,冷非颜和杨涟亭都站起身来行礼。慕容炎看了一眼左苍狼,终于问:“没事了?”

杨涟亭先回答:“回陛下,阿左腿伤已经痊愈,再将养个把月,便可恢复如初。”

慕容炎在桌边坐下来,说:“你做得很好。”

杨涟亭说:“谢陛下夸奖,涟亭只是尽自己本分。”

慕容炎点点头,说:“起来,坐。”

杨涟亭起身,左苍狼也要起来,慕容炎说:“你继续跪着。”

左苍狼只好继续跪,杨涟亭却松了一口气,慕容炎这样,反而说明他没有再继续怪罪左苍狼的意思。

杨涟亭侍立一边,慕容炎问了些拜玉教的情况,杨涟亭据实以答。但问到拜玉教如今的态度时,他略有犹豫,说:“沐青邪教主的死,令他们惊惧非常。要他们完全归附于陛下,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但属下保证,一定会尽快说服教众。”

慕容炎说:“沐青邪死了,拜玉教的圣女天真烂漫,你在姑射山住了这么久,还不得人心吗?孤只想知道,如今离你作教主,还有多久?”

杨涟亭微滞,说:“护法、长老,不会轻易认同一个外人当任教主。如今他们有意让沐青邪的弟子,也是护法之一的聂闪出任教主。”

慕容炎说:“无论如何,拜玉教教主只能由你亲自出任,明白吗?”

杨涟亭微微抿唇,拜道:“是。”

慕容炎这才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左苍狼,说:“你也起来吧。别再跪瘸了。”左苍狼站起身,慕容炎重新打量了她一番,说:“一个二个,就没有一个省心。”两个人都低着头,慕容炎说:“既然伤好了就回宫里,杨涟亭也不要在晋阳久住,没事就回你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