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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将军(66)

又过了很久,禁军走得连马蹄声都听不见了,温行野缓缓回身,隔着珠帘,看见站在帘后的左苍狼。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说:“伤还没好,怎么就下地了?回房去吧。”

说完,他缓缓向后园行走,他走得很慢,拐杖顿地,突然之间,有一种老态龙钟的感觉。温老夫人上来扶着他,两个老人一言不发,缓缓地入了内室。

次日,慕容炎当朝宣布,宰辅之职,不可空缺。暂时由姜散宜暂借其位,司丞相职。

朝中没有人敢说话,在这之前的朝堂上,因着薜成景敢于直言,且德高望重,大家还没有多少顾忌。再者,其实一些老臣,并不是很将慕容炎放在眼里。一来资历甚高,二来毕竟也是辅佐过他父亲的,总觉得他还是年轻,处处都需要敲打提醒。

再何况,慕容炎当年作皇子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锋芒,这也养成了这些大臣潜在的轻视。即使他作了君主,打了几场漂亮战,但是在朝中没有进行大清洗,没有牵连温家旧部,可以说,恩有余,威还是不足。

所以尽管有时候,明知慕容炎的心意,他们还是会据理力争,不留余地。

可是如今,突然一夜之间,最不可能倒塌的薜成景这棵大树倒了。而且倒得彻彻底底。这些老臣才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的脖子,一直就架在刀锋之上。

而现在,这位一直施恩的君主,亮出了他的屠刀。

朝臣三缄其口,慕容炎说:“既然爱卿皆无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了。”

姜散宜下跪谢恩,朝堂静默无声。彼时,姜碧兰在栖凤宫,绘云和画月跑过来,向她报喜。她听见自己父亲出任了左丞相一职,脸上却并没有什么狂喜之色。绘云不解:“娘娘,这是好事啊,以后您就不再是孤力无援了。”

姜碧兰说:“这本就是父亲一直以来希冀的事,他生我、养我,就是为了让我对他还有点用,我又有什么值得高兴。”

画月说:“娘娘,现在娘娘一人,独宠于后宫。当然不会觉得。可是倘若以后,娘娘有了皇子,当然就必须得有娘家支撑,以免被其他娘娘……”

话还未落,绘云说:“画月!”

画月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面色发白,忙就跪地掌嘴:“奴婢该死!陛下专宠娘娘,宫中除了我们王后娘娘,哪里还会有什么其他娘娘……”

姜碧兰说:“起来吧。我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他毕竟是我爹,我还能盼着他不好吗?”

两个丫头这才松了一口气,过来为她捏腿捶肩。姜碧兰问:“陛下晚上过来吗?”

绘云说:“方才王总管过来传信,说是陛下晚间要与几位将军商量军务,就不过来了。还特意嘱咐娘娘早点歇息呢。”

姜碧兰甜蜜一笑,说:“待会我亲自下厨,晚上送碗羹汤过去。”

绘云、画月自小跟她一起长大,当下就打趣:“瞧我们娘娘,一提到陛下,就连心尖儿都是甜的。”

姜碧兰羞恼:“两个死丫头,不想活了你们!!”

夜里,温府。

经历了昨夜薜东亭的事,全府上下都沉浸在一股怪异的低沉之中。左苍狼睡不着,但自从昨夜偷偷起来,害得守夜的丫头被责罚之后,她也不想下床了,睁着眼睛在床上发呆。

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窗棱轻微一响,有人从外面跃了进来。左苍狼吃了一惊——谁敢在温府行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然而只是一怔,待借着月光看见来人,她蓦然惊住:“主……主上!”尽管慕容炎登基已有不少时日,她偶尔还是忘记改口。偏生慕容炎也不见怪,紧走几步到了她床边。左苍狼惊慌道:“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

慕容炎还没说话,外面守夜的丫头已经在问:“将军?怎么了?”

她日间受了罚,这会儿夜里倒是警醒了。说着话就来开门。

左苍狼第一次有种惊慌失措的感觉,如果那丫头推门看见她房里有个男人,只怕立刻会一声尖叫嚷得全府皆知!

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然而慕容炎速度却快,立刻翻身上了床。左苍狼只得用被子将他盖住,外面侍女已经开了门,问:“将军?可是口渴了?奴婢侍候您喝水。”

说着就过来倒水,左苍狼本想说不渴,但见她递了杯子过来,只得撩起床幔,接过杯盏。将饮未饮之时,被子里的慕容炎缓缓揽住了她的腰。

她双手一抖,杯盏几乎落地。

☆、第 46 章 鼠疫

房里点着一枝蜡烛,光线昏暗。幽深的床帷之中,左苍狼不动声色地握住自己腰间的手,等侍女关上门出去了,方才低声说:“陛下!”

慕容炎说:“嗯?”

左苍狼挪开他的手,说:“陛下如今贵为一国之君,夜半三更潜入旧臣遗孀居室,只怕有失体面。”

慕容炎翻过身,平躺在她身边,双手枕头,说:“母妃去世之后,我被安置在阳泉宫,身边只有王允昭照顾。他是母妃的心腹,宫里诸人尽皆欺凌刁难。经常被罚,没有时间管我。”

左苍狼怔住,以前慕容炎几乎从不提这样的事。当然,以前二人也没有这样并肩躺在一张床上聊天的时候。慕容炎微笑,说:“有时候饿得不行的时候,我会去御膳房偷菜。而如果前来送饭的宫女我不认识,饮食是从来不敢入口的。冬天宫里碳火总被克扣,母妃的所有藏书,几乎都被我用以取暖。到现在,已不剩什么遗物。”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一种云淡风轻的冷漠。左苍狼想要赶他出去的心,慢慢便软了。慕容炎握住她的手,说:“有一次王后将王允昭打得只剩一口气,下人把他抬回我宫中的时候,我几乎以为那已经是个死人了。那时候我七岁,一个人坐在他旁边,坐了很久,觉得我应该去太医院弄点药。我用小褂包了我能拿到的所有的药材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有用,乱七八糟,全部煮给他喝了。”

他说着这些话,嘴角竟然现了一丝微笑,说:“他倒也命大,就这么挺了过来。”

那些孤独苦难的岁月,冰冷华丽的宫闱,他一字一字,语带戏谑:“我十二岁就离宫建府了,有一次去孤儿营,你为杨涟亭求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这件事。那一刻,我相信你是真的想要他活下去。”

“主上。”左苍狼重又握住他的手,慕容炎回握她的手,说:“我只是想说,我这一生干过的不体面的事,其实甚多。相比之下,今日偷香窃玉之举,还算是风雅。”

左苍狼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慕容炎侧过身面对着她,伸手抚过她披散的长发,轻声唤她:“阿左。”那声音低沉谙哑,左苍狼如中魔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靠越近,他缓缓地亲吻她的眉心。

她伸手抵住他的肩,慕容炎便握了那手,轻轻一吻,烛火迷离摇曳,她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吻印在她额际眉心,右手想要解她里衣的系带,然而几度触到那衣结,终于还是翻过身,重新平躺在她身边,说:“算了,本就顽劣躺不住,若是弄伤了,又要多躺几日了。”

左苍狼咬咬唇,慕容炎将她脑袋轻轻一拨,让她靠在自己肩头,闭上眼睛,就这么安静睡去。他的呼吸就在耳边,让人有一种……朝朝暮暮的错觉。

燕王宫里,已是三更时分。姜碧兰煮了一碗银耳汤,让绘云给送到御书房去。听王允昭说,慕容炎是与将军们在书房议事,这么晚了,估计也要歇下了。

绘云端着汤蛊到了书房,却见里面漆黑一片,并不像有人的模样。她以为慕容炎已经睡下了,正要回身,碰见御书房侍墨的太监小安子。她赶紧上前:“安公公?”

小安子转过头,见到是王后的贴身宫女,赶紧行了个礼:“是绘云姐姐?这夜深露重的,怎么到这里来了?”

绘云说:“王后娘娘听闻陛下还未歇下,特地命奴婢送了羹汤过来。没想到过来晚了,陛下好像已经歇下了。”

小安子说:“到底是娘娘心里牵挂着陛下,不过陛下今儿个可不在书房。下午时分就出宫去了。”

绘云心里一惊,问:“出宫?陛下出宫,可是有要事?”

小安子意识到自己多了嘴,说:“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我们做下人的,哪里管得了主子的事儿呢。不过陛下经常出宫行走,看看民间疾苦什么的,也是有的。”

绘云想想,也是。遂跟他道了个谢,端着汤蛊仍然回了栖凤宫。姜碧兰听闻慕容炎不在宫中,也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也没多想,早早便歇下了。

次日,天色未亮,慕容炎已经起身,仍旧是悄悄地出了温府。

左苍狼生怕他被人发现,坐在床上听了许久,见外面确实毫无动静,这才重新躺下。然而枕边突然少了一个人,心里便有些空荡。她闭上眼睛,却是再难入眠。仔细一想,发现自己竟然忘了问他薜成景入狱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