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文贞闻言目光一闪,抬头看着她。。
关于李娇给出的信息,她不会怀疑。
但朝堂之上,风谲云诡,瞬息万变,哪里又是她这三言两语可以概括的呢?
“或者……我这么跟你说吧。”李娇坐起身,看着她说。
“朝堂之上,党派林立,可唯有长公主与季相二派,长立不倒,陛下也乐意见得这二派相互制衡。”
庄文贞闻言抬头看向李娇,她听懂了。
听懂了李娇话里的意思。
“所以说……”李娇继续道。
庄文贞打断她:“所以说,长公主不可能亲手斗倒季远。”
而今朝野上下,“倒季”已然成为共识,可若这季氏真的倒了,下一个又该轮到谁呢?
姚月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掀起车帘,李娇算了算路程,漫不经心道:“路程过半了。你再不说,就真的没选择了。”
庄文贞捏着手指,沉吟了片刻,下定决心道:“好吧,我听你的。”
“这事……要从一个落魄书生说起。”
天底下绝不可能再有这般荒唐的事了。
我阿父救了个穷书生,也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只是因为他之前就是个穷书生。
好巧不巧,那人同当朝季相是同乡。
阿父得知后,不愿沾染朝堂是非,给了他些盘缠,将他赶走了。
他也不辩驳些什么,朝我阿父拜了三拜,走了。
没多久,他就死了。
我想,死了也好。
他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我阿父救过他了。
我为我的天真感到可笑。
在他住过的那间屋子里,我们发现了一个破盒子。
都怪那个破盒子。
里面爬满了季远干过的勾当。
没有那个儒生可以拒绝这样一个绝佳的“死国”的机会。
我看见了他眼中的火光。
我的父亲已经很老了,像一只垂死的飞蛾。
不过他后来还是退却了,因为我。
蚍蜉撼树,固然悲壮,固然好看,却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他不愿将我牵扯进来。
于是我们将那个破盒子用油纸封好,埋在那池子里。
它扑通一声跃进池中,我以为从此能够永远风平浪静。
我为我的天真感到可笑。
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埋进去。
季氏的人还是查到了。
我去国子监,其实带着几分“为质”的意味。
我和阿父,就像天平的两端,互相牵动着彼此。
我本以为这个天平会这样永远平衡下去。
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投湖。
我知道,他定然是自己走下去的——因为那池子中还埋藏着我们的另一个秘密,那个破盒子。
他在没有戏台的地方,唱了出飞蛾扑火,文人死国。
现在,戏台子搭好了,该我来唱了。
第46章 姌,同蚺,巨蟒也。
宣政大殿。
庄文贞缓步行至御前。
殿内灯火摇曳,将两侧官员的影子烧得面目全非。抬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影子,晃晃悠悠的,一时竟分不清是影还是人,也分不清是人还是鬼。
长公主悠然回头,看着她。
今日上朝,她身着朝服,全然不似昨日那般随意。
只见她头戴点翠花丝东珠冠,一袭绛紫织金袍。云髻高履,凤眼含威,清仪无双,华贵逼人。
权力才是她最华美的点缀,庄文贞暗想。
“皇兄,这就是庄老的独女,庄文贞。”长公主立于百官之首,率先开口道。
“哦?你就是庄师之女?”大殿上的人幽然问道,叫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臣女庄文贞,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铿锵坚定,振于殿前,让所有人都想起了那个人。
庄觉年,致仕前官至太子太傅,曾为天子师。
提起他,是个官都会面色一变——那可是位在史书上都留了名讳的直臣。
季远观察着座上之人的神色,猛然垂泪道:“陛下啊!庄老昔日曾与微臣共同为陛下授课,怀想当年,真是是恍如昨日啊……”
庄文贞闻言转身只是看向他。
在皇帝看不见她的角度,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完美无瑕,只是嘴角尖尖的,看着叫人发寒。
季远望着庄文贞,莫名心下一沉。
只见那嘴角在瞬间下降,叫人的心情也在瞬间跌至谷底,发怵。
而后她声音颤抖,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战栗道:“是啊……您已经是权倾朝野的季相了,他不过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您又何必要……”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泣不成声。
“是啊,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姚月语气犀利,绵里藏针,亦笑问道。
“哦?权倾朝野……朕怎么不知道啊?”座上的人话语轻松还带着笑意,可下一刻,殿内所有站着的人都跪下了。
庄文贞愣了一瞬,亦跪下。
殿内一时静得能够听见呼吸声。
庄文贞环抱着手中的木匣,手指有些紧张地捏着它,思索着什么。
“陛下何必动怒……”一道声音幽幽自那座后传来。
庄文贞这才发现,皇座垂帘之后,竟然还坐着一人。
隔着珠链,庄文贞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感受她来自她目光的威压,庄文贞不得不将头伏得更低。
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季后了,庄文贞想。
没法子了。
今天是唯一的机会。
双手握紧给自己打气,她猛呼一口气,跪直起来,将木匣举过头顶。
跪走着上前了几步,她厉声血泣道:“陛下!贼人季远,谋杀先父,结党营私,欺上瞒下,私铸铜钱,意图东宫!所有证据俱在此匣,望圣上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