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有名字吗?”转头,看向姚月,她轻声问道。
点头,姚月拍了拍马背,爽朗笑道:“它名唤踏霜。”
踏霜邀月,照夜千重。
“踏霜……”宋稞低声重复道,听见她唤自己的名字,马儿发出一声轻响,欢快地跺跺脚。
见她这般,姚月还以为她是想要骑马,一把揽过她的肩:“想骑马让你嘉行姐姐教你啊,她可会骑马了,在马上跑着还能拉开人那么高的弓,大雁都能给你——”
姚月的声音突然止住了。
不止是她,秋千边,于嘉行推秋千的手突然顿住,一动不动。
所有的说笑声、打闹声,都在瞬间止住了。
似乎有目不可见的冰霜在一瞬间凝结,冻住了所有的灵动飘逸的衣袖,又给所有华美精巧的金钗镀上一层寒霜。
宋稞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
青天之上,红日车轮一般大,正在被一点点地吞噬。
直至最后变成一个殷红的圆环,像一只空无的眼睛,肃然吞噬万物。
又让人无端想起了那上吊的绳索。
狂风骤起,黄沙漫天,遮天蔽日。
猎猎狂风中,姚月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于嘉行将阿嬉从肩头放下,神情凝重,与其他女官匆匆向着马厩的方向跑去。
硕大的一只秋千,浩浩荡荡的人群,一瞬间就只剩下阿嬉一个人。
她表情严肃中又带着几分畏然,忍不住抬头望去,那顶圆环依旧夺目。
李娇给她披上厚厚的氅衣,顺了顺刘海,双手捧住她的小圆脸:“去屋里玩吧,外边儿起风了。”
“嗯。”她双唇勾起饱满的弧度,点点头,拉起宋稞的手就往屋里走。
两人的手握得紧紧的,阿嬉不知为何,竟不敢回头。
要变天了。
第73章 媳,女之息,滋长也,繁育也。
太和十九年,有日食之,改制元凤。——《全汤史》
冬雷滚滚,丘峦崩摧。
黄昏时分,黑云蔽日,暗压狂雷,只有天边有隐约的血红色的光亮,像是透过暗窗的幽冥火光。
浓云泼墨,白雨碎珠,漫天风雨间,李娇独坐轩内,漫煮老茶。
随手丢一片陈皮进去,醇厚的茶香瞬间染上了柑橘的气息,绵润甘甜。
没有叫人点灯,只有一盆将冷未冷的炭火,默默散发着幽光与几不可觉的暖意。
茶煮沸了,溢出铜炉,泼洒到炭上——嘶得一声,炭火在滚烫的茶水间彻底熄灭了,冒出阵阵狰狞的水汽,像是最后的不甘的呜咽。
可它还是灭了。
缘聚缘散,终有定时。
李娇默默给自己斟上一盏茶,缠枝莲青花釉里红,釉质肥润,发色极佳,只是周遭的光还是太暗了些,乍一看去,殷红的缠枝莲活像是一团团鬼火,在幽暗处无声地跳动、蛰伏,静待合适的契机——燃尽这五浊恶世。
急雨乱惊翻云,天高怒雷坠地,满座顽云,岿然不动。
又是一道闪电,紫金的光亮惊照李娇冷峻的眉眼,颇怀骨感的面容呈现出一种近乎玉质的清与寒,下一瞬,惊雷乍响,所有的光亮顿散,一切都在雷声坠落之后再度归为寂灭。
放下茶盏,她悠适地依靠在身后的栏杆上,任凭轩外骤雨惊雷骇天。
远远传来一阵散漫的脚步声。
抬眼寻去,白锦身披银白狐氅,怀抱鎏金镶玉暖炉,手握翡翠烟斗,款步自连廊走来。
吐出一口烟气,她倦倦抬眸,满身水雾。面上毫无血色,活像是一尊白瓷娃娃。
指节发冷,白锦随手将烟斗递给身后的侍女,歪歪头,调笑问道:“怎么不见你家那位殿下?”
“她还在宫里。”见白锦来了,李娇唤人挂上了琉璃灯,又重新端来了烧得火红的无烟碳,廊轩顿时明亮起来。
待侍女在李娇身旁铺好了裘皮软垫,白锦才悠悠坐下。
“那你又是在这做甚?”侍女替她添好滚滚的药茶,在一片清苦的水雾间,她缓缓抬眸。
“等月出。”放下茶盏,李娇手撑着头,倦然道。
轩外的骤雨似乎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如瀑坠落,疏狂的落雨声压下了这世间一切的杂响,只余浩然。
雨幕将轩外的冬梅、枯草、黄泥都推得很远很远——远到再归来时,梅花应落满了枯草。
“只是可惜了……家妻已为我备好了每日的药茶,你这上好的寿眉我就无福消受了……”
白锦状似惋惜道。
李娇无言飞给她一记白眼,哪知白锦继续道:“见过狼皮吗?这软垫上的料子是她前些天去北地猎得的,费了不少心思呢……”
说完也不管李娇作何反应,暗自在那摩挲着软垫,开始发呆,带着傻傻的痴笑。
见她这副样子,李娇拿茶盏的手不由抖了抖,心中一阵恶寒。
“说正事。”酝酿了半天,只憋出了三个字来。
白锦这才回神,又是一阵轻笑。
放下茶盏,她自顾自点上一杆烟,火星飞溅,她扶了扶抹额,又朝身后的侍女晃了晃烟杆:“你可不许告诉她。”
“哼——”侍女冷哼一声,笑而不语。
吞云吐雾间,她懒懒将手伸向轩外,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丝丝凉意,她夸张道:“我可是听说,宫里那位可是发了好大的火呢。”
收回手,她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眼睛半开半合,困意若潮水涌来:“宰相班子里……尚书左右仆射都没保住,不知道还要牵扯多少人……”
“这可是日食,再大的动静,也是应该的。”李娇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