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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129)+番外

作者: 舒仪 阅读记录

正在低头看书的程睿敏,这时转过脸看着他,声音不大,可是字字句句十分清晰:“对阎老师的教学方式不满意,你们可以直接找阎老师提意见。但是背后告人黑状,这种行为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卑鄙!”

孙嘉遇的眼睛,从书本上收回了目光,挑起来斜斜地瞟了程睿敏几眼,又垂了下去。同时,他用力按住严谨的膝盖,阻止严谨跳起来找程睿敏的麻烦。

翌日上午的三四节是物理课,出完课间操回来,程睿敏打开桌斗,取出自己的物理课本,却发现被人用胶水一页一页地粘了起来,变成硬邦邦的一块砖头。他吃了一惊,立刻将桌斗内的东西全取出来查看,发现那里面所有的课本和作业本皆遭遇了同样的惨况。他一本一本地翻着,开始还能维持住声色不动的表情,直到拿出一本封面陈旧的课外书,这是一本霍金的《时间简史》,九十年代初的香港繁体版,内地还从未有人见过的中译本。当他发现这本书也被彻底毁了以后,终于气得手指都哆嗦了。

他的同桌想帮他补救,用圆规和钢尺试图拆开那些被粘在一起的书页。拆是可以拆开的,可是被撕开的那页,页边却变得参差不齐,仿佛被老鼠的牙齿啃咬过。

程睿敏先是毫无反应地呆呆看着,忽然间像是如梦初醒,扑过去一把抢过那本《时间简史》,转身出了教室。

他这一走,居然两节课都不见人影。向来规矩听话的好学生,竟然逃了整整两节课。

程睿敏的物理成绩一直是年级里拔尖儿的,是物理老师的心头肉。弄明白程睿敏逃课的原因后,物理老师一点儿都没想过追究他逃课的问题,而是下课以后找到阎青,直接将程睿敏的物理课本摔在他的办公桌上。

“你看看你看看,看看你们班学生干的好事!”

阎青听明白原委,原本十分生气,但一拿起那本书,他却差点儿笑出声:“这帮王八蛋,干起坏事来倒有耐心,这一页一页的,要费多少工夫?”

“您还笑呢?”物理老师很不满意,“我跟其他学生打听了,他被整跟你有关系。昨天你不是被校长叫去谈话了吗?程睿敏因为替你说话,跟你们班最调皮的那个严谨发生矛盾了。”

“严谨?”阎青顿时眼神一凛,情不自禁咬咬牙,“行,我知道了。”

阎青不是圣人,虽然在校长面前答应过,绝不会因为孙嘉遇和严谨带领学生告状的举动,对他们两人有任何成见,但是,内心里那点儿解不开的疙瘩,遇到合适的机会,还是会适时地冒出来让他磨磨牙。

阎青要先找程睿敏谈谈。可是下午的化学课和自习课,他都没有出现。一直到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他才神色恍惚地现身,同桌跟他说话,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眼神也是直的,双眼仿佛全无焦点,只是将课桌上的书本文具全部扫进书包,背起来就走了。

第二天的早自习,阎青一进教室,发现程睿敏的座位依然空着,心里便咯噔一声,泛起了十分不安的感觉。以阎青对程睿敏的了解,他是那种少见的能从学习中自己寻找快乐,并能严格进行自我管理的学生。毫无理由的旷课和逃学发生在他的身上,简直和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让人无法接受。

阎青退出教室,站在门外想了想,觉得这事可大可小,但是他认为,作为一个学生,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自暴自弃到旷课的地步。最后他还是去教导处找到程睿敏父母的工作单位和联系方式,照着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他先打给程睿敏的母亲,那边接电话的人告诉他,孩子母亲昨天刚出国,短时间内不会回国。再打到程睿敏父亲的单位,对方说,老程今天去外地出差了,一个星期以后才能回来。阎青追问,那家里谁照顾孩子?对方回答,老程的孩子自理能力挺强的,做饭洗衣服一把好手,一向不用大人操心。那边电话已经挂断,阎青还在握着话筒发呆,因为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个所谓的得意门生。这个看上去家教极好的孩子,原来一直都是自生自灭、自荒自长。

上午三四节是陈芳老师的数学课,程睿敏终于出现了。他在课堂上的表现,除了脸色不太好看,其余还算正常。听完陈芳的通报,阎青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叹口气说:“陈老师,要不您跟他谈谈吧,我……恐怕很多事,他不会告诉我,但可能愿意和您聊聊。”

午休的时候,陈芳把程睿敏叫到办公室,专门给他洗了个苹果,又倒了杯热水给他,温言安慰道:“课本的事你不用着急,你们阎老师已经跟教务主任说了,再帮你买一套。”

程睿敏没拿那个苹果,只是端起了那杯热水:“谢谢老师。”

“那本《时间简史》,是怎么回事?”

程睿敏仰起脸望着陈芳。少年的皮肤在日光下愈发显出纯净的质感,笼罩着一层茸茸的金芒。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是少年的坦诚与单纯。

他说:“那本书是回北京那年,外公买了送我的。”

“它对你的意义,很不一般,是吗?”

“是。”

“能告诉老师为什么吗?”

程睿敏的睫毛慢慢地垂了下去,他在犹豫。茶杯中的热气升起来,一点点润湿了他的睫毛,这一瞬间他的眼圈在暗影里仿佛泛起了红色。

陈芳屏住声息不敢出声,这个早熟的学生和其他混沌未开的大孩子不太一样,他的心敏感得像一根将断未断的琴弦,此刻她生怕不小心说错一个字,他就会彻底地对她关上心扉。

“陈老师,”他终于开口,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到,“我要是告诉你实话,你不会笑我吧?”

陈芳凝神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拉把椅子坐在他面前,“怎么会呢?你慢慢说,老师听着。”

“从小,我就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程睿敏双手紧紧握着茶杯,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都浮了起来,但他的语气却带着超脱于年龄之上的沉静,完全听不出悲喜,“我三岁时就被爸妈送到厦门,我在厦门长大。开始的时候,那里的孩子都不跟我玩,因为我说话的口音和他们不一样,因为他们都有爸爸妈妈,可我,只有外公。那些小孩儿跟我说,一定是因为我不乖我不听话,爸爸妈妈才不要我了。很长很长时间,我都不明白那种特别难受的感觉叫什么,只想一定要乖一定要听话,不能让外公生气,不然外公也不要我了。后来,我懂了,无论我如何不好,外公都不会不要我……初二的时候,爸妈接我回北京,正赶上《时间简史》的第一本中文版发行,外公特意托香港的朋友买了给我,他从小就跟我说,只有科学才能强国。我带着它回了北京,把它放在身边,就好像外公坐在身边一样……”

陈芳一直看着他,眼神悲悯。她也有一个十岁大的女儿,她在想,假如遭遇这种事的是自己女儿,会怎么样?只是如此想一想,她就觉得心口发闷,不由得站起来,走到窗前。

高一年级的教师办公室都在一楼,窗外就是草坪和几棵茂密的绿树,晃眼间几个身影从窗户根下迅速躲到了树后。陈芳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树后那几个孩子就铁了心贴在树后不肯出来,虽然风把他们的衣襟吹得时隐时现,虽然陈芳早就看出了他们是谁。

最后陈芳笑了笑,将窗扇关严,又走回程睿敏身边,“程睿敏,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程睿敏蓦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陈芳耐心地等着他开口,他却说:“我不知道。”

“那你估计一下是谁干的?”

程睿敏放下了茶杯,认真地回答:“估计又不能代替事实,陈老师,我不能胡说。”

如此不给面子,陈芳没有生气,反而起了好奇之心:“他们总这样欺负你,你难道不想让他们受到惩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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