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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32)+番外

作者: 舒仪 阅读记录

男生走过来,一把扯下袜子,随手塞进裤兜,然后冲着季晓鸥笑一笑:“不好意思。”

季晓鸥也回他一笑:“没关系,理解。”

男生便指指季晓鸥坐着的床:“这是湛羽的床,他再不回来,就变旅馆了,这些天不管谁的老乡来,都领到这儿来过夜。脏成这样,湛羽回来肯定生气。”

季晓鸥微一皱眉,转头去打量湛羽的床铺。

这张床和其他三张床不太一样,里侧墙壁上只贴着一张课程表,还有一张从杂志上剪下的苹果公司总裁乔布斯的照片。除了这两样东西,墙上干干净净,不像其他三个男生,贴满女明星或者女模特的海报。床单明显是旧的,中间已经稀薄得透出经纬,几乎半透明,枕头也是旧的,两床被子,一床陈旧,一床簇新——簇新的那床,正是季晓鸥当初买给李美琴的。床尾搁着一块木板,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本书,都是计算机方面的专业书籍。总而言之,这张床透出一股强烈的气息,提示着它的主人虽然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但是自尊、自律、努力,看得季晓鸥心口一阵钻心的酸痛。

为免冷场,她努力接续话题:“湛羽在你们宿舍人缘儿还好吧?”

男生为难地抓抓头发:“怎么说呢?湛羽是我们宿舍唯一一个连续三年拿奖学金的,每回大考的时候,是他人缘儿最好的时候。”

季晓鸥忍不住笑了:“谢谢你,你真诚实。”

问到湛羽的去向,男生知道的并不比她多,但面对漂亮的学姐,他态度很热情:“要不我陪你去找辅导员?也许他有湛羽的消息。”

“不用了。”季晓鸥失望地站起身,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要是他回来,麻烦你告诉他,给他姐打个电话。”

出了宿舍楼,季晓鸥沿着路边的树荫,慢慢往学校大门走。此行没有任何结果,令她心情愈加忐忑,强压下去的不祥预感再次浮上心头。

湛羽,你在哪儿?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被季晓鸥百般惦记的湛羽,此刻正躺在一家地下旅馆里。

北京的地下旅馆,大部分利用的都是以前老居民房的地下室或者人防工程,略作清理改造后用木板隔成一个个单间,再廉价租给漂在北京的外地人。

从阳光灿烂的地面一步踏入地下室的通道,严谨眼前突然黑了片刻,像是忽然从人间坠入了未知的第四空间,几十秒后视力才适应了地下的光线。眼前迷宫一样的通道狭窄得只容一个人通过,不到2.4米的层高,严谨稍微挺直腰板头就能顶到积满灰尘的管道,通道两侧则是密密麻麻蚁巢一样的房门。整个地下室没有任何通风设施,夹杂着潮气和霉味的混浊空气令人窒息。

推开那扇单薄的房门前,严谨回头问身边的刘伟:“大伟,你确认,他要见的人是我?”

刘伟龇牙一笑,脸上的那条刀疤让他的笑容有些变形,落在严谨眼睛里就带点儿鬼鬼祟祟的意味。

他说:“谨哥,我蒙谁也不敢蒙您哪!本来这事儿吧,它挨不着我管。下面的兄弟怕出事才找到我。他住这儿已经四五天了,不吃不喝,又不肯去医院,就一个要求,一定要见您,问他找您做什么他又不肯说。我只好去问大哥,这不,大哥让我把您请来了。”

严谨瞟他一眼,刘伟的表情似笑非笑,言辞间流露出明显的暧昧,提示着他对世间一切事物的污秽理解。严谨想说什么,想了想又闭上嘴,觉得自己犯不着在这种人面前刻意澄清。三合板钉成的门扇被潮气侵蚀得变了形,他推了一把没推开,刘伟已经上前,朝着房门用力踹了一脚,伴随着劣质合页金属与金属摩擦时让人牙酸的声音,房门猛地弹开了。

门后的空间不大,只有三平米的样子,仅放得下一张单人床和一把椅子。严谨走进去,高大的身板顿时把床前那点儿可怜的空地填满了,房间里便再没有多余的地方。

刘伟没跟进去,貌似体贴地轻轻关上门。

严谨打量着四周狭窄的空间,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连床上的被褥都似洗不净的抹布,肮脏陈旧,皱巴巴毫无起伏地平摊在床铺上,如果不是露在外面的一头黑发,根本看不出那下面还躺着一个人。

那人似乎在酣睡,方才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惊醒他。

严谨皱皱眉,整个地下空间压抑稠浊的空气着实令他难受。在这空气严重不流通的地方,居然还有人用电炉炒菜,辛辣的味道刺激得他鼻黏膜都隐隐作痛,于是他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这声喷嚏却惊动了床上的人,被子下的身体明显弹了一下,黑发动了动,脸朝着他转了过来。

纵使严谨再见多识广、处变不惊,这一刻还是被吓了一跳,简直能听到自己下巴咣当一声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清秀的湛羽,俊秀的湛羽,那张讨人喜欢的漂亮脸蛋儿,竟然变得面目全非。因为出众的容貌,平日湛羽穿得再潦草,也往往出淤泥而不染,站在人群中十分抢眼,现在就什么都谈不上了。

严谨此刻面对的那张面孔,满是瘀血和血痂,肿得像个小鬼儿,眼睛和嘴巴肿得尤其厉害,嘴角和右眼角都贴着创可贴,特别是眼角,还能看到黑色缝线的痕迹。

第26章

严谨这时才意识到事情不同寻常,立刻沉静下来,低头想找个地方坐下。但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却暂时充当着床头柜的角色,上面放着一只碗,里面有半碗白水,旁边撂着小半块面包,已经干得变成了标本。

湛羽的脸部肌肉勉强动了动。如果这是一个笑容的话,相信它会是世界上最凄惨最难看的笑容。

严谨想抽烟,可这地方显然不合适,所以他摸出烟盒来又收回去。没办法用常规的方式定定神压压惊,他明显有些魂不守舍。

湛羽终于开口,声音微弱:“哥,谢谢你能来。”

眼见他收起刺猬一样奓起的尖刺,露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又开始管自己叫“哥”,严谨摸摸下巴,不知道此时心里冒出的一股不适是不是叫作惋惜——眼睁睁看着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分崩离析、碎片四溅的惋惜。

严谨用脚尖将那把唯一的椅子勾过来,面包扔进碗里,碗放在地上,然后坐下了:两腿微分,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直。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无意中坐出了一个标准的军姿——一旦遭遇陌生的环境或者不易控制的场面,他一直刻意遮掩的过去就会现出原形,出卖他十几年前的经历。

“说吧,叫我来干什么?”他的两道浓眉拧成了麻花,显得十分急躁,“说实话,甭跟我玩虚的!”

严谨这一生,只喜欢清晰明了、黑白分明的东西。就像他准星里曾经的目标,子弹呼啸而出,最终只有两个结果,正中目标或者未中目标,绝不会有暧昧模糊的第三种结局。此时他的目光瞄准湛羽,惨白的日光灯下,他的瞳孔呈现出不太纯粹的黑色,似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对面的人感觉到前额、胸口和眼皮一起承载着莫名沉重的压力。

湛羽显然无法承受这种压力,他扭过头,用力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有一颗硕大的泪珠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滑下来,接着一颗又一颗,泪珠落得又急又快,很快变成不间断的潺潺溪流。

严谨平时最怕看人哭。无论女人的眼泪还是男人的眼泪,他都受不了。程睿敏就说过,就算平时他看见个滴水的水龙头,都会心如刀绞。所以他再开口,虽然声音依旧凶巴巴的,可是其中的色厉内荏,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我又没怎么着你,哭什么?你怎么跟个女的似的,动不动就抹眼泪儿,你有点儿出息行不行?”

湛羽哭得更厉害了,没有声音,可是泪水源源不断涌出来,好像开了闸的水坝,将枕头浸湿了一大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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