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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71)+番外

作者: 舒仪 阅读记录

李国建说:“提携我可不敢想,您若出去了能给大哥捎个话儿,让他找找关系,等我庭审时能减个一年半载的,我就给您老烧高香了。”

下午的放风时间,严谨没有出去,想抓紧时间打个盹儿,刚迷糊着要睡过去,听见铁门一阵响,有人在门外喊:“0382号。”

严谨一个激灵,像豹子一样蹿了起来。这是他一直在等待的声音,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谢天谢地,他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门打开,一个干警站在门外,对他说:“出来,有人要见你。”

严谨赶紧整整衣服,将上衣和裤子上的皱纹都抹平了,跟在他身后穿过一道道铁门往外走。走着走着,他发现方向不对:“喂喂喂哥们儿,咱们不是出去吗?怎么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干警回头看他一眼:“你对这儿倒门儿清!进来几回了?谁告诉你要出去?是我们所长要见你。”

严谨皱皱眉,纠结了一下又放开了。也许是出去前有些话要跟他私下说,或者有些必要的手续要办,这也合乎情理。

然而在所长办公室,等着他的不仅有看守所的所长,还有市局专案组的一个警察。所长对他十分客气,专门用待客的茶杯沏了清茶相待,但他说话的内容却是严谨不爱听的。

他说:“专案组的同志说了,案子尚未查明,估计你还得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缺什么需要什么,都可以告诉带组的干部,也可以让他们转告我。如果想换监室呢,也可以提要求,我们会考虑。”

严谨一听就火了,噌一下站起来。嘴张了张,可是没发出声音,又直挺挺地坐了下去。几乎就在怒气喷薄而出的瞬间,他控制住了自己。严谨脾气暴躁,可是并不莽撞,而且极识时务,明白自己假如还需在看守所里待下去,这火气就万万不能冲着所长去。他在沙发上坐直了,双手扶着膝盖,眼望前方,正是军姿里标准的正襟危坐。为了咽下过度的失望,用力过度的牙咬肌,给他的脸颊上添了一个奇怪的棱角。

专案组派来的警察,是一个年轻的警察,严谨从没有见过。他从头至尾没有说话,见严谨坐下了,方取出一个没有封口的白信封,说是替首长转交。

严谨接过信封,将边边角角都捏了一遍,确认里面只有一页薄薄的信纸,才抽出内瓤。纸上只有八个字,笔画大开大合,严谨认得出是父亲的笔迹。

那八个字是:相信政府,安心配合。

严谨盯着这八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很久,也不明白这八个字到底传递了什么信息。是让他安心,相信一定会没事,还是告诫他谨识时务一切小心?对父亲的为人,严谨再熟悉不过。官场浸淫几十年,几次沉浮,什么场面都见识过,他才不会仅为显示自己的高风亮节而写一句废话。但有一件事严谨非常清楚,那就是今晚他还得留在看守所,肯定是出不去了。

如果说回监室的路上,他还对明天抱有一丝希望,但回到监室,带组的一位姓王的警官特意过来聊了几句,告诉他家里给他在大账上存了三万块钱,让他缺什么就买点儿什么,有什么需求及时告诉当班的干警。严谨的心才如同落入冬日结冰的湖水里,彻底凉了。一下给他送这么多钱,明摆着是想告诉他,短期内他是无法离开看守所了,至少刑事拘留规定的七天上限,他是跑不掉了。

进看守所的第二个夜晚,严谨脑后枕着自己的外套,身上盖着看守所超市里新买的被子,依旧睁着眼睛失眠了一夜。之前他发誓再不愿看见专案组那几张脸,现在他却盼着明天专案组就能来提审他,至少能知道外面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形,而不像现在这样被倒扣在一个闷葫芦里。最让他焦虑的一件事,就是父亲写给他的那封信,他想不明白,明明是冤假错案,怎么连他父亲都插不进来,要靠一封没头没尾的信给他传递信息?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沉下心,将进来前那七十二小时的讯问一点点抽丝剥茧,慢慢地将警方问话的逻辑理出一个头绪,居然整理出一个与专案组的证据链十分相似的推论,在黎明到来的时候,他完全明白了自己即将面临的不利处境。

但有一点严谨始终没有想透,那就是警察的证据,其实都建立在一个关键的假设基础上,即湛羽进入他家以后,再没有离开。如果这个基础被证明是伪假设,那么其他相关证据就都站不住脚了。事实是湛羽的确离开了,可是小区门口的监控镜头却没有拍下他离开的画面,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了?难道湛羽会插翅飞出去或者像土行孙一样土遁不成?

这一夜他也想起了季晓鸥,不知她的重感冒是否痊愈了?假如她知道他被当作湛羽被害的嫌疑人,她会怎么想?会相信他是无辜的吗?

季晓鸥一直在恼怒,恼怒严谨莫名其妙突然消失。她跟他吵架归吵架,真遇到难事第一反应还是找他,可是两人自从小年那天在电话里吵了一架之后,她就再也联系不上严谨。打他的手机,一连几天都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她很气恼,以为严谨是生她的气才故意让她找不到他,心里骂了几百遍“小家子气”,打算忙完湛羽的后事再跟他算账。

腊月二十六,是民间传统“洗福禄”的日子,也是已经择定的湛羽的告别追悼会和火化的日子。两天前湛羽的父亲接到专案组通知,已锁定犯罪嫌疑人,在冷柜里躺了一个多月的湛羽,终于可以落葬为安。

按风俗,年前逝去的人必须年前办完后事,因此即使时间仓促,季晓鸥又病得头昏眼花,还是强打着精神四处张罗,买寿衣,租灵堂,请乐队,订骨灰盒,订花圈,预定大巴车……她从未独自办理过丧事,做梦都想不到老北京的人家办丧事,繁文缛节竟这么多,花钱也和流水一样,买墓地的事还未提上议程,她就已经花出去三万多,难怪人说现代人连死都死不起了。在这些旁枝末节的压力下,该有的悲痛反而退缩到忙乱后面去了。

好容易撑到二十六这天,季晓鸥起床就觉得头疼得似被扎进一根钢针,胸口更像压着一块巨石喘不上气,照照镜子,两个焦黑的眼圈,足可以媲美国宝。赵亚敏看她脸色实在难看,又咳嗽得厉害,上班前叮嘱她,哪儿也别去了,赶紧去医院照个胸片,有必要就尽快输液消炎。

季晓鸥满口答应,等赵亚敏走了还是挣扎着换了衣服,赶去位于八宝山的殡仪馆。今天是和湛羽做最后的告别,她不能不去。

季晓鸥原以为追悼会来的人不会太多,亲友加上老师同学不会超过四十人,所以只定了一个中型的灵堂。路上堵车,她赶到殡仪馆时,比预定时间晚了二十多分钟。一踏进灵堂,她被屋里黑压压的人头给吓坏了。只能容纳五十人的地方,起码挤进去一百多人,还有不少扛着长枪大炮的媒体记者。

她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竟蒙了,站在门口被人推来搡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抓住一个面目陌生的男人问:“请问,您是不是走错灵堂了?”

那男人指着灵堂正中的黑白照片:“怎么会?就是为湛羽来的呀!”

“那您是他什么人?”

那男人上下看她一眼,不客气地问:“你又是他什么人?”

第54章

“我是他姐姐。”

“哎哟,”男人的表情一下端肃起来,“对不起,我也是从网上看到今天开追悼会,特意过来送送。”

季晓鸥用手点着前面的人群:“那些都是网友吗?”

“应该是。”

“那些记者又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那男人看她一眼:“你不怎么上网吧?这案子现如今闹多大了啊,他们大概也是从网上看到的。”

得到答案,季晓鸥顾不上再跟他啰唆,奋力分开人群,找到今天作为家属代表主持大局的湛羽小姑。显然她也为眼前乌泱乌泱的局面摸不着头绪,寒冬腊月竟出了一脑门细汗,平日的泼辣消失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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