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持拧眉认真看她,眸色渐深。暗处汹涌滔天的,是无以言表的悲戚。
黎念心中微动:“先放开我再说。”
“除非你答应我不要走。”谢持竟也学会了耍无赖,或者说,像是在摇尾乞怜。
这招对于黎念来说很是受用。
尤其是在知道他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的情况下。
她卸了劲,任由他这么拽着,侧过脸小声嘀咕道:“总得先让人吃饱饭吧。”
“好,听你的,”谢持眉目舒展,笑得像个孩子,“这就回家给你做。”
试飞院大门对面的家属院有六层高,是典型的老式步梯房。彼时正是万物生长的好时节,外墙上面爬山虎郁郁葱葱,大有吞没整幢楼房之势。
黎念最近在单位附近找出租屋,刚好跟着几个房东来这里看过房,但都因为层高不合适或者价钱没谈拢而不了了之,直到现在还蜗居在酒店里。
进入单元门,楼梯间狭窄逼仄,两人没办法并排通行。黎念跟在谢持身后走一步看一步。
小窗结满陈年灰斑,日光透过半开的缝隙落进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着的晶莹颗粒,像天空飘落小雪,像水晶球里翻滚的流沙。
这种熟悉的情景让黎念想起北星巷的旧小区。她看见家家户户门上都贴满广告,随便指着一处说道:“这儿也有专业开锁呀。”
谢持低低笑了一声,到了四楼才驻足停下来。他从工装裤兜里摸索出钥匙,然后打开了左手边那扇赭红色防盗门。
“进来吧。”
黎念留心看了眼门牌号,又发现门上的胶痕早都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摇头笑斥道:“你还真是……”然后先人一步跨进去。
映入眼帘的不是玄关墙壁或者客厅沙发,而是个笔直向前延伸的阳台,视野开阔,一眼便能望到周围镀着黄铜色泽的古旧建筑。
原屋主人将此地开辟成了花园,月季和绣球正在迎风摇曳,就连地砖空隙处都被星星点点的地被植物填满。
空灵的鸟鸣声时远时近,黎念一时间忘记自己置身何处,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谢持紧随其后进来:“知道我要来,老闻一直在帮我留意房源。前些日子刚好有个退下来的老教授要跟着儿女搬到外地定居,让我运气好碰上了这套房。家具都是现成的,一屋的花花草草也被她照顾得很好。”
话罢,他推开里屋房门,准备进去盛饭。炖了整夜的乳鸽汤再也藏不住,浓郁香味扑鼻而来,只待再撒上一把折耳根叶才算完满。
黎念突然揪住他衣角,眼睛亮莹莹的:“我喜欢这里。”
谢持神思微微恍惚,随即试探性地问道:“不生气了?愿意理我了?”
“谁让你装模作样叫我‘同志’的?”黎念嗔怪地瞥他一眼,嘟囔道,“我只好跟别人说不认识你咯。”
她那点扭扭捏捏的心思早已经被洞悉。
谢持无奈叹道:“今天刻意避嫌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没想到会惹得你这么不高兴。想着要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反倒弄巧成拙了。
“念念,其实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也反思了很多。我必须要承认自己的虚伪,明明把
支持挂在嘴边,却一次次出于私心伤害了你……”
黎念心头狠狠颤动起来,咬住嘴唇避开他的视线:“非要这样怪罪下去的话,其实我做出的决定也很自私。”
试飞的事情,黄丽娟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黎念不敢去想象她得知真相之后的反应,更怕自己出什么闪失,让她余生都被困在梦魇当中。
“虚伪和自私……”谢持沉吟片刻,难得厚脸皮起来,用最正经的语气说最不着调的话,“听起来还挺配。”
黎念顿时破涕而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行不行?”
谢持倒也不急着辩白,只是一味地笑,任她打闹得疲乏了才反握住她的双手。
“念念,饭做好了,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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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训练所里有许多试飞员都是直接从空军部队选拔过来的精锐,在外言行举止体面得很,更不好意思明面上八卦别人的家事隐私。上午那段插曲就算钻进了他们的耳朵也绝不会被轻易抖落出来。
这种边界感很强的工作氛围让黎念乐得轻松自在。
倒是谢持那边不太好过。
他自打进了门就被闻铭带头起哄。研究所男女老少几百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循声盯过来,吓得他战战兢兢出了好几身冷汗。
虽说大家都有正经工作要忙,但躁动八卦的心实在按捺不住。
打听消息的人来了一茬接一茬,趴在电脑显示屏上对谢持旁敲侧击问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好悻悻离去。
谢持忍到下班时间,实在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把自己实验室里的人全部抓到了市区烤肉店。
众人还没来得及落座,倒是来蹭饭的闻铭眼尖先瞧见了黎念,隔着好几桌就和她打招呼。
她的出现让现场更加喧闹起来。
“欢迎欢迎!”
“额贼,女娃长滴心疼滴很,还以为是个明星咧。”
“听说是C939试飞员啊!”
“今儿个上午开会的时候我就见到了,当时还在跟他们说,这姑娘虽然年纪轻轻却有想法得很。”
黎念对这些夸赞之辞早就司空见惯,笑意盈盈地点头应下,没等谢持开口便主动举起茶水替他作开场白。
“我们两个人刚到秦城不久,一直没能安顿下来,今天可算抽出了些空闲时间请各位前辈来聚一聚,还望莫要见怪。”
说罢,又状极亲昵挽住他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