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了然点头:“妾身只有一个请求……我要顾家与我夫君顾乘风一同从这世上消失!”
宁千岫只觉眉心一跳,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您说顾家二公子染上怪病后并未身陨?”
顾夫人冷笑一声,从来温婉的面容此刻却显得愤恨而尖锐,朝宁千岫俯身一拜:“仙君应该已经去顾宅的祠堂看过了,这顾家呐……是不会有人死的。”
什么意思?
这一跪可真要折寿,宁千岫一边扶起顾夫人一边往脑海中一看,工作面板上的进度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增长。
宁千岫当机立断点头:“顾夫人请起,此事我可以应你,只是我那几位同伴未必会同意,此事能不能成,能成多少,都看天意。”
没办法,这顾夫人给的太多了,就算是烫手山芋他也要忍着痛剥开尝一口。
顾夫人情绪起伏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发抖,红着眼睛却没见一滴泪掉下来:“仙君能应下,已是妾身之幸。”
宁千岫点了点头,转头朝几位同伴招了招手,一行人便跟着一起走入这隔音结界。
“这位顾夫人有事托我们帮忙,你们听完再决定。”
蒋流风体贴地捏了个诀让顾夫人怀中的女孩睡熟,聚在一处洗耳恭听。
顾夫人长出了口气,缓缓开口:“为什么要给顾沉舟立这么多牌位,是因为顾家人良心不安!”
第6章 “旷观伊古来,善恶常相倾。”
“妾身本名虞晚,从前住在顾家对门,与顾家两位公子称得上青梅竹马……”
十五年前。
镇上唯一的夫子,虞先生家的千金方到入了学堂的年纪。
虞先生平生最爱论善恶,平生最大愿望便是虞晚能当个好人。
“旷观伊古来,善恶常相倾。”*
虞晚被念得耳朵起茧,偷翻了父亲的诗集准备画画,打眼便看见这一句诗,读得懵懵懂懂。
为何善恶常常争斗?是因为一个人的善恶难以抵消么?
这番谬论若被父亲听见,恐怕又要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尚且还是垂髫稚子的虞晚合上书,将这诗抛之脑后,磕磕绊绊地爬上自家院子的梨树,结果一摔便摔出了两位和自己毫无血缘的哥哥。
捞下她的正是已身负修为的顾家大公子顾沉舟,在底下拿草叶准备逗人玩的那位则是顾承风。
眼见掉下来的是个小丫头,比人家大不了多少的顾承风偷偷将草换成了花,送到虞晚手中:“等我成仙了,下回我哥不在,便是我来救你,你可得记着我!”
虽说仙家门派只看天赋,然而这些东西对普通人来说仍旧只是虚无缥缈的话本情节,虞晚便从未想过自己要做一名来无影去无踪的修士。
是以顾沉舟这一救便称得上是她此后许多年对仙人的全部印象了。
她时不时能听到顾沉舟斩了哪方凶兽,救了几城百姓,从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了街头巷尾传唱的话本故事。
几载春秋而过,虞晚再没见过顾沉舟,倒是与顾承风走得越发近,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家人。
虞晚可以没有这成仙梦,但出了个天才的顾家可就指望着家里的祖坟能多冒几次青烟,能让顾家鲤鱼跃龙门了。
尤其是顾承风,费尽心思与各门派来潜山巡逻地弟子交好,钱财数不尽地往人家口袋里送,只为去那灵气环绕的深山里寻找契机,可每每走到山脚下,便再踏入不了一分。
这千昼镇所有人都说顾家人在得寸进尺,已经得了一个天才,怎么还想要千千万万个?
年少血脉情谊早已在岁月冲刷中淡薄,每每喝醉,顾乘风总会咒骂自己哥哥命太好,风光无限什么都让他占了,听得虞晚一皱眉,想要劝他,却见他颓丧得蜷成一团睡着了。
话也再说不出口。
顾家虽比从前兴盛,也架不住小辈们如此挥霍,这重担也就落在了当家主母虞晚身上,远房子弟气势汹汹来要钱,却被顾乘风打了出去。
“娘子,这些人的钱我来想办法,你安心养胎便好。”
彼时刚刚查出身孕来的虞晚望进顾承风满是心疼的眼眸中,心中原本盘桓的怨气便这般散了。
人各有志,她理解不了顾承风对修道的执着,但她的相公爱她敬她,即便偏执,两厢相抵也仍算良善,自己又何必苛求?
人心是偏着长的,尽管被顾沉舟所救,却仍改变不了虞晚只见过顾沉舟一面的事实,除了能拦上一句,也不会再做更多。
生产那日,在婴孩啼哭声中,顾承风从门外冲进来,挽起袖子去擦虞晚额头的汗,盖不住脸上的喜色。
“娘子,我能成仙了,我要带着你们一道飞升!”
虞晚笑起来,虽有不解,却终归是对顾承风得偿所愿感到高兴。
顾承风似乎真的大器晚成,短短时日内便真能如话本中所描写的那般飞檐走壁,门派中人都对这一景象啧啧称奇。
就连顾家旁系子弟都开始初露头角,顾家在千昼镇一时风头无两。
甚至连镇外都有所耳闻,顾家掌握了悟道的秘法,愿意将这秘法与千昼镇的人同享,是真正的大善人。
顾府日日喧闹,来往送礼的不计其数,再无从前那般拮据,顾承风也不再往潜山上跑,每天教自己那连路还走得吃力的闺女舞刀弄枪。
日子开始便好,虞晚笑眼看着院子里夫君与孩子玩闹的景象,转身出门采买,被一路的商贩拉着塞了满了东西。
她一一谢过人家,第二日将这些礼物的账算完,灵币分毫未差地送到各个铺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