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仞没有回答,漠然道:“他做的是氢气环境下的实验,是有发生意外爆燃的可能性。警方给出的结论是排除他杀,不予刑事立案,也就是说剩下的事是民事纠纷,是学校和家属之间的博弈。”
梁冰没接话,燕雪舟强调过很多次,做实验切忌心浮气躁,他心情不好时宁愿不做都不会勉强。他做唐仞论文的实验复刻时,投料同比缩小了十倍,还加了乙酸乙酯浸没的步骤减小危险性,却依然发生了闪燃。
万一沈恪为了赶时间,一旦加大投料或者省略中间步骤,后果都不堪设想。
“沈恪到底是死于意外事故还是自杀身亡,于我而言没有区别。他母亲来到学校以后,是秦老师负责全程接待和最终协商的。”
唐仞像是在祸水东引,“梁冰,你找错人了。”
梁冰听完他的陈述嘲讽一笑,“这么说是我冤枉你了,你是无辜的?”
唐仞挑眉,解读她的反话,“如果你指的是我用沈恪做的数据发表论文那件事,他收了我的钱……”
“是你们设计他,逼他不得不收下的!”梁冰的心紧紧收缩着,垂在身侧的拳头牢牢捏起,“人不能这么无耻——”
唐仞不屑一顾道:“反正钱我给他了,有转账记录为证。”
言下之意,即便通过舆论讨伐他也不怕,梁冰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无比可笑,她忍耐着没发作,听他继续辩解,“这种事可大可小,在我看来最多算是‘外包’,网上做兼职赚外快的硕博一大堆,你要一个个审判吗?真要追究起来,沈恪恐怕也逃不掉。”
梁冰立刻像被点燃,“你少污蔑他!”
唐仞大言不惭道:“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做过任何法律不允许的事。”
眼见着梁冰喘着粗气默不作声,唐仞自以为占尽上风,“听说你是贫困生,靠助学贷款生活,我们单位有专项奖学金,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申请。”
梁冰像是终于冷静下来,面无表情问:“多少钱?”
唐仞一怔,似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保你大学四年衣食无忧。”
梁冰故意激他,“你说了算吗?”
唐仞果然上当,又像是为了给她施加压力,有些自大地说:“你太小看我拥有的权利了。”
梁冰面不改色,“如果我说不够呢?”
唐仞嗤笑,企图试探她,“就凭你让宋一鸣那个外行人写的那点儿皮毛,也想坐实我学术不端?除非沈恪活过来——”
梁冰起身作势离开,“那就走着瞧。”
唐仞像是急了,扬声叫住她,“你开个价!”
梁冰转身,忍住恶心听他继续说:“只要你保证不再闹下去,把这件事一笔勾销,你说个数,我都给你。”
梁冰不说话,利诱不成,紧随而来的必然是威胁。
唐仞耐心十足道:“别不识相,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申请不了贷款,拿不了奖学金,到那时,你再后悔就晚了。”
梁冰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
“是你太天真了,等你年纪再大些,就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事都不过是一场交易。举报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不如拿钱来得实在,如果毕业以后你愿意,我还可以帮你安排一份人人羡慕的工作。”
“这么说,你承认压榨同门,代写论文了?还想收买我?”
“我……”唐仞数十年沉浮,心里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看到梁冰一直揣在上衣口袋里的右手,大惊失色,“你在录音?”
梁冰立刻后退了几步,嘲问:“怕什么?你不是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吗?”
唐仞呼吸不受控制急促起来,“你?!”
眼见情形不对,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梁冰转身拔腿就跑,外面路上都是学生,量他也没胆子直接上来抢。
掌心的录音笔被她紧紧握着,握得发烫,棱角硌在皮肤上,细碎的疼痛感如影随形。
她一直跑,一直跑,像是在发泄胸中难以排解的郁结和愤懑。
风刮在脸上,一阵疼。
正值下课,路上学生三五成群,梁冰气喘吁吁地回过头想确认唐仞没跟上来,却不小心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直愣愣摔在地上。
“啊——”
她忍痛低呼出声,抬眼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是谁,眼角竟然呛出了泪花。
一定是风太大了。
燕雪舟眉眼深邃漆黑,敞开的灰色衬衣衣角被风掀起,连额发都被吹拂得凌乱,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程朗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才不明所以地蹲下来,伸手想要扶梁冰,“怎么行这么大的礼?离过年可还早得很呐,呵呵……”
梁冰咬咬唇,强行把眼泪收回去,没什么形象可言得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拍拍衣服上沾染的泥,“……谢谢程师兄。”
程朗笑着关心问:“跑这么快干什么?没受伤吧?”
梁冰连忙摇头,向后藏起被蹭破皮的掌根,“没有。”
站在一旁的燕雪舟始终一言不发,淡淡地看着她,一脸凉意。
程朗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下,认为他们肯定是吵架了,情侣之间司空见惯,他尝试着当和事佬,“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学校门口吃烧烤?我请客,雪舟帮我弄了一整天的论文,都没顾上吃饭,只喝了几口水。”
梁冰觑了眼燕雪舟,大约是休息不好,他眼下隐约有淡淡暗沉青影。
程朗嚷嚷着说:“看他干嘛?我掏钱。”
梁冰深吸一口气,咬牙扯出一抹笑,“不了。”
“呵——”很轻的一声气音,梁冰的心也跟着揪了下,紧接着燕雪舟就目不斜视地和她擦身而过,继续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