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了起来,谢瑾面色略沉,重新撑起伞,将那孩子暂时带离了此地。
康醒时看了眼谢瑾,便主动说:“瑾哥,这事要不交给我来办吧,你别操心了。”
谢瑾点点头,叮嘱道:“别为难他,请军医去到他家中看看。”
“嗯,我知道。”
……
谢瑾并非宅在深宫闭户不出的富贵之人,他从少时随军出征,曾游历中原九州,见多了人间疾苦。
可今日之事,不知为何却令他有些挂怀。
待到康醒时回来后,谢瑾又去专门问了情况。得知那男孩哥哥得的是痨病,已病入膏肓,就算暂时开了药,恐怕也挨不过年关了。
谢瑾一想到那男孩无助的模样,难消心中郁结。
夜深人静时,他坐在桌前,忍不住将之一一写到了信中,不知不觉,竟也倾诉了三页之多。
月夜疏凉,墨迹久未干透。
谢瑾惘然,望着那信笺犹豫半分,心中微动,还是不由提笔添了一句作结:[翘首盼春归,以慰相思意。]
第79章 心愿
年关将至。
虽正逢战时, 建康百姓也已张罗着庆贺新岁,街头巷尾都透着洋洋喜气。
裴珩从不盼着过年,每逢大小节庆, 宫里的那些繁文缛礼就令他头疼。
可他又盼着这年能快点过去, 才好冬去春来。
年底朝中事忙, 裴珩是夜还在长昭殿与人议事。此刻收到信,他攥袖掸去信封上的寒霜,便迫不及待当着众人的面拆开。
正是谢瑾前日写的那封。
裴珩从小没受过多少善待,故而骨子里冷血如斯。
世人皆苦, 再可悲可怜的人和事, 于他而言, 不过都如浮云一瞬,不值得浪费一丝悲喜, 甚至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可经谢瑾笔触倾诉, 在信中得知那对兄弟的遭遇,裴珩眉心微拧,心思不觉跟着沉甸了。
竟有几分感同身受。
而看到最后一句时,裴珩周身又蓦然一震, 心头热血滚烫, 当场要被一股强有力的喜悦给击昏了头。
他生怕是这两日疲乏过度,思念成疾,出现了幻视。
于是深吸了口气, 他又打开那信,反反复复仔细读了几遍。
[翘首盼春归, 以慰相思意]
真是相思之意!
哪怕不曾点明是何种相思,哪怕只有写信提笔的那一瞬,也足够了……
他也是想自己的!
须臾, 裴珩嘴角快咧到了耳根,连脚下都变得飘飘然了,未与朝臣再吩咐几句,就兴冲冲离了长昭殿。
他魂也丢了一半,连迈那每日必经的门槛都能绊着。
“嗳哟,皇上可当心呐。”姚贵见他这副反常模样,在旁提心吊胆的。
等到裴珩入了殿,揣着那信坐下,激动劲头稍平复了些,姚贵才岔开话道:“皇上,太后身边的人今早过来传话,问上元节皇上可否要去灵福寺礼佛,新年伊始,为大雍祈福,也好陪太后娘娘在寺中小住几日?”
裴珩如视珍宝地将信折叠收好,又漫不经心:“礼佛?朕不去。”
前朝诸事缠身,裴珩没空去烧高香、拜大佛。
且他从来不信这些神佛之说,若不是袁太后这两年礼重佛教,虔心向佛,他甚至想将朝廷拨给各大寺的香火钱都克扣下来,挪作军用。
何况上元节那几日,还与谢瑾约定回建康的日子相近,他得在宫里等他。
姚贵应了声:“是,那奴才去回了。”
裴珩忽想到了什么:“等会。”
姚贵又忙弯腰回来。
“朕记得,这灵福寺是不是在建康的西北方向?”
他七八年前随父皇去过一次,早就记不太清了。
姚贵机灵笑着:“回皇上,正是。灵福寺坐落在万清山,与允州有交壤,而允州与满洲相邻,那自然离巴岭也更近一些——”
他知道自家主子心心念念着什么,趁着他今日兴致好,便大胆揣度他的心思。
离别之苦是肝肠寸断的,自家皇上从前没经历过,经不住熬,如果能早两日见面也是好的。
裴珩心思一动,果然没恼:“成,那你让人回话给太后,再通知礼部去着手准备吧。”
说罢,他已提笔在信纸端端正正写下“灵福寺”三字,要与人重新约定重逢会面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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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岭山匪刀尖舔血,多数人也就是为了讨那一口饱饭吃。
而今他们有部分人白拿了十数日的米粮,未见到雍军有任何行动,就渐渐放下了防备,甚至堂而皇之,成群结队地下山。
不过也还有不少山匪不肯轻信雍军,不肯下山,可又眼红。
听说,有寨子前两日就因争抢几袋粮食,起了内讧。
谢瑾沉得住气,时至今日,仍按兵不动。
转眼,明日便是新岁了。
巴岭穷苦,此地百姓们过年也一向清冷寂寥,今年却因能饱餐几顿,各村镇里都添了年味。
今夜除夕,谢瑾还让人特意买了许多烟火鞭炮来放。
那绚丽的烟火划亮如墨的夜色,似梦一般,不由令人心中升腾起几分不真实的温暖。
鲁家军一如既往操练,不曾懈怠半日。除了晚间给将士们加了餐,今日似乎并无什么特殊。
鲁瑶此时领兵回来,见谢瑾站在那瞭台上,便下马走了上去:“殿下好兴致,整个巴岭的百姓都跟着您饱了眼福,连我也沾了光,许久没看到这样漂亮的烟火了。”
谢瑾回身含笑,没说什么,淡淡的视线又往巴岭山间的方向瞟了眼。
鲁瑶愣了下,才意识到这夺目迷人眼的烟火,也是他盘算剿匪中的一步,愣了愣问:“所以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