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何妨呢?他偏要和这人一直纠缠下去,不爱也好,恨也罢,他都不在意,于他而言也不重要了,往后余生,他只要穆翎长伴身侧便足矣。
“大人放心,此药专治刀伤,且您出手之时未损及殿下经脉,不出三日,这伤口便能慢慢愈合。”小五在他身旁低声提醒。
崔羌目光闪了闪,他微微颔首,神色冷峻依旧,“一切按计划行事,你时刻守着,后续事宜,不容有失。”
当夜,太子殿下畏罪自戕,于狱中咬舌自尽的传言在宫闱迅速蔓延开来,隔日便响彻皇城。
又是一日早朝,王丞相出列上奏,声若洪钟,“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储君,如今当务之急,乃是尽快册立新太子,以稳社稷根基,安朝堂民心呐。”
意图昭然若揭。
言罢,朝堂众人皆是心领神会,彼此交换眼色。
如今顺桓帝膝下子嗣中,入朝参政的皇子独剩大皇子暄王一人,这太子之位,似乎只是迟早之事,王丞相此番进言,反倒显得操之过急,失了分寸,引得部分臣子暗中腹诽,摇头轻叹。
顺桓帝高坐龙椅之上,面色沉郁,目光先在穆熠身上停留片刻,又移至崔羌身上,似在考量权衡。
沉吟良久,他眉头一蹙,摆了摆手,不咸不淡道,“此事日后再议,当下边关战事吃紧,才是燃眉之急。”
话题陡然一转,谈及边关局势,顺桓帝神色愈发凝重,“如今边关仅靠副将谭虎镇守。那谭虎,论骁勇,确有过人之处,可谈及谋略,却实在匮乏。黄蛮人向来阴险狡诈,这般情形下,真不知那谭虎能支撑几时。”
王丞相闻言,再不敢贸然多说。
崔羌全程不动声色,只神色淡然静静听着,仿若置身事外。
待下朝之后,他径直前往顺桓帝寝宫,撩袍跪地,郑重道,“陛下,边关战事危急,臣愿自请调离皇城,奔赴边关,为我大澧奋战杀敌,护山河无恙。”
顺桓帝闻言,目光沉沉地审视崔羌面容,见其神色恳切,眼神坚毅,心中百感交集,更多的是对这从出生起便流落在外的皇子的怜惜。
又或许是忠心耿耿的李将军让他起了恻隐之心,那些于心底曾对崔羌潜藏的猜忌和疑虑,竟渐渐消融殆尽。
他当下大手一挥,不仅将兵权郑重交付于崔羌之手,更破格封其为异性王。
崔羌领命,叩首谢恩。
“且说这封号一事,你但有所想,尽可言明。”
崔羌身形笔挺,还真略作思忖,旋即淡声回道,“陛下,臣斗胆,愿以‘煜’字为封号。”
皇城素来风云变幻无常,几日之间,顺桓帝册封异性王的诏令便如春日惊雷,轰动朝野乃至传遍大街小巷。
东宫才刚遭变故没几日,这宫中便冒出个异性王来,大澧朝开国以来,可从未有过这般先例。
这位煜王爷此番奔赴边关,要是能打个大胜仗凯旋而归,说不定这储君之位可就有着落了。
市井坊间,百姓们议论纷纷,惊愕之色溢于言表。
“煜”之一字,本义为日光,是明亮耀眼之意。
在这皇权至上,礼制森严的王朝,只有龙袍加身的天子,方为光明正统的象征,是天命所归万民敬仰之尊。
而如今,崔羌以“煜”为号,众人皆揣测,此乃顺桓帝暗中授意,许是已然将其纳入未来储君考量之列,这般破格之举,无疑在朝堂引得各方势力忌惮。
唯有薛子峰,他是深谙崔羌过往之人,知晓这“煜”字背后的真正意义。
他的师兄在以这样的方式,怀念崔煜。
崔羌的命,是师父捡来的。师父故去,他便替师父而活。
马车辘辘碾过积雪,在城外的官道上印下深深辙痕。
今年的冬日格外冗长,大雪纷飞,似是永无休止,将天地都裹成一片素白。
崔羌一袭黑色大氅,静坐在宽敞马车内,神色淡漠,唯双眸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马车停在城外一处隐僻私宅。
崔羌踏入宅门,径直迈向庭院深处那间小巧精致的屋子。
推门而入,暖意裹挟着药香扑面而来,驱散周身寒意。
屋内,陆仲海正俯身于榻前,凝神为榻上之人诊脉,听得声响,赶忙直起身来,整了整衣冠,欲行礼参拜。
陆仲海初至此处时,心怀忐忑,直至三日后,夜黑如墨,车轮滚动声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待马车停稳,陆仲海窥见车内之人时,惊得瞪大双眼,心脏都猛地一缩。
这面色苍白如纸,已毫无生气之人,竟是当朝太子?还出现在此?
彼时,他才了然,原来那日崔羌向他索要熄魄是为何。
念及此,他冷汗悄然沁出,暗自庆幸自己未贸然附和,否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已服过药,伤势算是暂时稳住了。”
小五看了眼车内之人,言罢,目光转向陆仲海,神色冷酷,指令不容置疑,“往后几日,你便在此处悉心照料,务必保殿下无恙。”
陆仲海自是不敢懈怠,连连点头应下。
只是当初前往边关之际,他得令照料穆翎,一路相伴中愈发觉得这太子毫无傲慢之气,亲和友善,仿若寻常邻家少年,心地纯良。
谁会不喜欢纯善之人呢?
可就是这般品性,置于波谲云诡的朝堂,却成了桎梏,落得这般凄惨境遇,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太子当到这份上,也着实憋屈。
陆仲海瞧着这昏迷不醒的孱弱少年,心中莫名对这崔大人无语至极。
就这般信任他的医术吗?为何不干脆等人咽气了,再来寻他起死回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