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师徒二人仿若未闻,径直走向集市后头一片荒废园子,传闻此处曾是大户人家花园,如今虽破败,却成了草药滋生的天然温床。
穆翎学着师父模样,小心翼翼地取出采药小刀,轻轻割下植株,放入竹篓,动作轻柔得生怕惊扰了草药的灵气。
苍幽老人笑着夸赞道,“乖徒儿这采药的手艺越发娴熟了,为师很是欣慰。”
穆翎唇角轻扬,“是师父教得好。”
“忙活了这大半日,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走,随师父去吃阳春面去。”
师徒二人寻了个路边常去的面摊,在空位上坐下。
那摊主是个热情的中年汉子,见他俩来了,熟稔地招呼着,不多时,便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便摆在面前。
摊主嘴里还在高声吆喝着,“面来咯,二位小心烫。”
随着这话,面香瞬间弥漫开来,穆翎坐在简陋木桌前,目光却不自觉地游离起来。
阳春四月,镇上槐花挂满枝,太阳升于江上,天气逐渐变暖,清风和煦,拂面而来。
街边行人来来往往,有叫卖新鲜果蔬的小贩,有追逐嬉闹的孩童,还有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种种声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烟火人间最寻常却又最动人的乐章。
穆翎一时间有些恍惚,只觉这一切皆是上苍垂怜,得以挣脱往昔桎梏,像是重活了一世。
然恰于此时,旁桌几个食客的交谈声兀自传入耳中。
“你们听说了没?边关的煜王爷即将凯旋而归啦,那场面,可壮观着呢,皇城里百姓都在夸赞煜王英勇神武,说他颇有昔日李将军遗风呢!”
“可不是嘛,这煜王爷可真是厉害,两年前圣上在先太子死后亲封他做了异性王,还把兵权交到他手上,让他去征战边关,这一去就是两年呐,如今可算是平安回来了。”
“哎,你们说啊,这两年圣上一直未立太子,估计就是在等着那煜王爷回来呢,说不定啊,这太子之位就要落到煜王爷头上咯。”
……
穆翎原本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面容瞬间变了神色,他眉头紧紧皱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测的情绪。
苍幽老人见他听得认真,还以为他对这朝堂之事颇感兴趣,想多知道些详情,便谈论家常似的给穆翎讲了起来。
“徒儿你有所不知,这煜王爷,可是近两年声名大噪的人物。两年前太子突然离世,咱们皇帝陛下亲封的这位异性王呀本名叫崔羌,委以兵权,让他去镇守边关,抵御外敌。这一去就是两载,如今得胜归来,确实是大功一件呐,至于这太子之位究竟花落谁家……”
话未道完,他便察觉到这小徒弟的脸色惨白的有些不太对劲。
第69章
穆翎在听到“崔羌”这两个字时,整个人便彻底呆愣住了。
往昔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刻意不去触碰的回忆,复又涌上心头。
与那人之间的纠葛,那些明面上的虚情假意,背后隐藏的阴谋算计,逐一在脑海中重现。他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两年,他好不容易才放下的过去,在听见这个名字时竟又轻而易举地闯入了他的生活,让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一个月前,身处边关的崔羌依旧身披战甲操持着军中事物,待诸事落定,才马不停蹄踏上归城之途。
这两年来,他的心被悔恨狠狠啃噬,碎成万千残片。
那陡峭险峻的山崖,他不知派人探寻了多少回……
回城途中,他曾孤身一人亲自策马而去,哪怕荆棘划破肌肤,崖底湖水幽深得仿若无尽深渊,冰冷刺骨,他也全然不顾,只想寻到一丝与穆翎有关的踪迹。
可是上苍从未怜悯过他,竟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愿施舍给他。
此番回城,崔羌选择绕远道以便途经眭水县,此地往昔常被水灾祸及,民生凋敝。
崔羌曾谏言要在此修筑堤坝。
如今他沿着堤坝缓步行走,目光仔细审视那砖石每一处勾缝,见堤坝巍峨稳固,余下两座县城完好无损,百姓安居乐业,心中却酸涩交织。
若是他的太子殿下见到此幕,心中对他的怨恨能否少一点呢?
偏巧在这时,小五带来一人立在他面前。
那是东宫曾经的掌事宫女阿兰。
小五也未曾料到能在此处遇见她。按宫规,东宫一众下人皆被赐死,然阿兰只字不提她究竟是使了何种法子逃出宫外。
不过于如今而言,那些细枝末节也无关紧要,悬于心头的事唯有太子殿下的下落。
见到往昔东宫之人,崔羌眼底复又燃起一丝光亮,他直觉穆翎肯定尚在人世。
可阿兰瞧向他的目光却是一片死寂,满是嫌恶,仿若撞见的是这世间罪大恶极之人。
在她心底,太子殿下赤诚待人,对崔羌毫无保留,视作知己挚友。却怎料,这份真心终是错付,他被崔羌当作踏入皇权棋局的垫脚石,肆意利用。
阿兰至今记得,太子殿下孤影落寞地立在梅树下,解不开眉间的忧愁。那时他仰望着满树梅花,轻声叹息着生于官家,几多无奈。
彼时,不过是因李皇后执意施压,要给东宫立太子妃罢了。
为何如此小事却似一道无形枷锁,能将太子殿下困于方寸之间,不知如何破局呢?
崔羌双眸漆黑如渊,眼中希望彻底黯了下去。
当初回宫后那骤然冷淡疏离之举,在此刻有了答案。
这一刻,胸膛里那颗心似被碾碎,冷汗顺着脊背滚落,悔痛恰似决堤洪水,将他彻底吞没。
子时,夜色似浓墨般浸染着屋内,崔羌又梦见太子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