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此处风光旖旎,又有好友相伴,小孩自是舍不得匆匆离去。
正值此时,那边传来了凤蛰清脆的嗓音,“小叶哥哥我舍不得你,不如明日你同我一起走吧,齐疆有最烈的酒,最骏的马,有最好看的风光,山川壮丽,湖泊澄澈,你一定会喜欢的!”
崔羌当即直愣愣地望向穆翎所在处。
这个方向看过去他只能看清穆翎的侧脸,只见那轮廓在阳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却又透着一股让他难以捉摸的疏离。
崔羌素来深邃的眼眸此刻闪过一丝慌乱。
穆翎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忽而轻轻启唇,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出二字,“也好。”
语调平平,没有丝毫眷恋,仿佛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
然而却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入崔羌的心窝。
崔羌见状,整个人都急了起来,脸色也变得煞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几步。
乌仞还未来得及高兴呢,只闻崔羌急切地开口道,“不许去!”
崔羌的声音罕见地失了以往的散漫与从容,望向穆翎的眼神里带着失落,满是难以置信。那目光更似在无声质问他,怎能如此轻易地抛下自己……
难道过往所有真如过眼云烟,竟都不作数了吗?
他竟连丝毫犹豫都无,当着自己的面,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那干脆利落的模样,仿佛根本没在意过自己的感受,也未曾考虑这一去意味着什么。
崔羌只觉得这滋味就像心口被细细的针一下下扎着,疼得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凭什么不许去?”说话的是凤蛰,他默默翻了个白眼,气鼓鼓道,“请问你是小叶哥哥的谁呀?凭什么要听你的!”
崔羌冷了神色,望向凤蛰的目光带着阴鸷,“国主若是不想两邦相安无事,还请三思而言。”
嗓音是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凤蛰突然觉得此刻阳光似乎都失了温度,透着丝丝寒意。
他被冷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忙看向了乌仞又往穆翎身后躲了躲。
“该三思而言的是王爷!”
穆翎伸手挡凤蛰身前,眼神冰冷,嗓音淡漠。
“两国相安十余载,岂因你一己私欲而毁于一旦?”
“一己私欲?”崔羌听到这几个字,险些被气笑了,“在你眼里,我于你,便只剩得一己私欲这四个字了?”
言罢,他目光紧紧锁在穆翎身上,似要从他的脸上寻出一丝松动与变化。
穆翎却仿若未闻,只是避开他那道炽热的目光,双唇紧抿着,不愿再开口。
这日午后,崔羌全然没了这几日那股子黏糊劲儿,仿若换了个人般,不再笑脸往人身前凑。
反观穆翎,一如往常,对崔羌的种种行径视若无睹,神色间总是透着疏离,回应也极为冷淡,仅是偶尔不经意地瞥上一眼,便再无更多理会。
此般,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至极。
第76章
夜幕低垂,墨色如浓稠的帷幔缓缓落下,将庭院裹入怀中。崔羌独自静立其间,挺拔修长的身姿却难掩落寞。
此刻,一只乌羽油亮的黑鸟从茂密枝叶间疾速穿过,稳稳落于庭院的木桌之上,鸟喙轻动,咕咕低鸣,打破了夜的寂静。
崔羌心下了然,这是小五传来的信。
算起来,他自边关离去已七日有余。
虽说如今齐疆大军屯驻边关,暂无燃烽火动干戈的苗头,可兵戈之事向来诡谲难测,恰似暴风雨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稍有差池,便可能酿出大祸。
他身为统兵挂帅、戍守一方的王爷,自是肩负重要责任,断不能肆意久离。
否则一旦朝堂之上,有心怀叵测之人借机发难,弹劾他擅离职守,怕是要无端生出诸多波澜,届时局面恐难以收拾。
思及此处,崔羌眉头紧锁,目光中隐有忧色。
他伫立良久,沉吟不语,思绪却似翻搅的深海般凌乱,无数念头相互撕扯,却偏生寻不到一处宣泄的豁口。
那人竟要决然远去,离开自己。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反复敲击,心似被重锤狠击,钝痛难忍。
那可是他熬过一千多个日夜苦苦寻觅才得以相见之人。
他是那段难熬时光里萦绕在他梦境的身影,是支撑着他熬过无数孤枕难眠与生死绝境的人。
为何如今却似流沙,攥得越紧,消逝越快?
酸涩苦楚瞬间弥漫整个胸腔,令崔羌几近窒息。
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将人留住?
往昔,崔羌以为横亘在他二人之间的血海深仇,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却也令他能借着仇恨之名,堂皇地压抑心底爱意,心安理得地恨着那人。
恨能让他们永远纠缠在一起。
可听闻穆翎身死的刹那,他的身躯仿若被利刃狠狠剐过,蚀骨剧痛深深刻进骨髓,成为此生都无法磨灭的疤印。
直至那刻,崔羌才如梦初醒,穆翎于他而言,在心底扎根之深,早已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远远超乎自己所有想象,是心脏之外,额外生出的一道致命软肋。
事到如今,皆是他亲手铸就这令人绝望的残局。
是他被仇恨蒙了心智,一叶障目,愚不可及,对那些隐隐露出端倪的真相视而不见。
是他怯懦退缩,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吝啬给予,任由猜忌肆意疯长,甚至吝啬于开口问询一句……
桩桩件件,皆是他亲手将万千伤害一股脑儿全扎在了那人身上。
此刻他满心惶然,仿若置身茫茫雾海,全然没了方向,到底该如何是好呢?